北方的初夏，空气中，开始有了一丝燥热，田间的麦子，疯了般的拔着节，生怕赶不上趟似的，而河边青青杨柳的白絮呢，就象春天的桃花雪，纷纷扬扬，飘飘洒洒，有些落到河里，被流水带走，有些飞舞在空中，而随风飘远。

而苦楝花就象这飘飞的柳絮，只不过，她飞了一圈，又回来了。

回到贾虞市农村老家，老父亲是很开心的。一是她在外面，他不放心，毕竟一个女孩子，又到了婚嫁的年龄；二是他也逐渐老了，儿子快高考，以后也要离开家的，有些头疼发热时，也没人能经常照顾在身边，这让他感觉很孤单，这也许是老年人的通病吧。其实，他也不想让她回来的，毕竟，地方小，最重要的是，他无法给女儿找到一个好归宿，在下边，这可是一个拼关系和金钱的时代。

可既然她回来了，那就回来吧，叶落还要归根呢。

家里的农活并不多的，苦楝花陪父亲一起下地，在白花花的日头下，铲麦田里的草，跟乡亲们叙旧，看村东头那片灿黄的油菜花。走在几乎快被麦子覆盖的田间小路，嗅着青青麦子散发出的青气，她心中有着一种久违的亲切。

“这，才是我的根！”也许厌倦了大城市的生活，她在心里这样对自己说。

回来之后，她还去看了自己的母亲。那是一片祖坟，母亲就躺在那一片坟头之中，不过，坟头几经风蚀，变得矮小了，但坟头上的草，却已经冒出来了，旁边柳树细长的枝叶，在随风飘拂着，好像母亲儿时在自己的耳边低语。

苦楝花的眼泪簌簌地掉落着，她多么希望自己的母亲没有离开自己，她很想在母亲怀里撒娇，感受她的呵护，在她慈爱的目光里，做一个乖乖女。

可坟头上的草青了又黄，黄了又青，人间几多春秋，几多风雨，都湮灭在这一片荒芜里。她甚至还一直记得母亲咽气前那恋恋不舍的眼神，她知道，那是母亲放心不下她姐弟俩，那一幕，她永远都不会忘记。

她还记得，村南头那条小路上，她曾经洒下的欢笑。小时候，她经常跟伙伴们一起去邻村看电影，那时候，村里还没有电灯，在漆黑的夜晚，只能看到前方村庄星星点点的灯火，她和小伙伴们在坑洼不平的土路上追啊，闹啊，这种欢乐，甚至要比看电影本身还要多些，懵懵懂懂中，她依稀记得，看了《追鱼》、《两个小八路》、《地道战》、《少林寺》等等，她甚至还想起了村里第一台电视机进村的情景。

村里旁院跑运输的大哥，大概花了200多元买了一部12寸的黑白电视，当一大群人从他的绿皮卡车上把它搬下来的时候，大家流露出艳羡的眼神，接下来，大家前呼后拥、小心翼翼地把电视机迎进屋去，并盖上了一层买来的花布，于是，村里就有了一件大宝物，大家有事没事，都喜欢往那位大哥家里跑，很多小孩子，也都是天还没黑，就拿着小凳子开始“占座位”，一排一排的，就象露天电影院。苦楝花还记得，当时上演的《西游记》、《霍元甲》，以及后来的《射雕英雄传》，轰动整个村庄，最惨的是，由于院里空地容纳不下那么多人，很多人爬上了院里的桐树，有的还坐到了墙头上，有一次，竟然连主家的鸡窝都被踩塌了。

父亲回忆说，母亲没有去世的时候，苦楝花一点都不象女孩子，爬高爬低，很疯的，可自从母亲走了后，她就象变了一个人似的，变得沉默寡言，她的时间都用在了学习上，但她更加疼爱弟弟了，有好吃的，总是留给弟弟，地里活也总是抢着干，她一下子懂事了很多。其实，苦楝花自己何尝不知呢，只不过，残缺了母爱的愁苦心谁又能够理解？

好几个晚上，她望着黑乎乎的屋梁，久久难以入睡。创业项目应该尽快启动，不能再拖下去了，她应该拿定主意，思前想后，她决定第二天去市里，包括在乡镇做些调查，然后，决定自己做些什么。

王明华打来电话，询问了她的近况，同时告诉她，他老同学赵二宽准备把他任命为销售总监，话语里，也隐隐约约表达了对她的思念。这让苦楝花的心里掀起一阵阵波澜。

张勇也打过来电话，一直劝她过去跟他一起做，他确实需要帮手，但她委婉拒绝了。一个姑娘家，跟一个未成婚的男人，成天在一起，这算什么名堂，在农村，闲言碎语是最可畏的

苦楝花决定还是去外面考察一下，看能否捕捉到属于自己的商机。

第二天一早，苦楝花梳洗完毕，父亲的荷包蛋就已经做好了，“趁热吃吧，楝花”，父亲招呼她，“嗯，爹，你也吃点吧，也让你起这么早！”楝花让父亲一起吃。

“我一会吃，你先吃吧，我一会还要去地里看看，今年天有点旱，庄稼长势不好。”父亲还象以前一样，没事了就喜欢蹲在门口，拿出他的烟，以前是烟袋、烟包，现在变成了纸烟，划根火柴点燃，狠狠地吸上几口，然后就慢悠悠地抽着。

“少抽点吧，爹，对身体不好的。”她边吃着放了冰糖的荷包蛋，边劝父亲。

“老啦，别的没什么爱好，就这一个了，想戒，戒不了啊，你旁院石头大爷就是肺癌死的，肺都被烟熏黑了，明明知道，可就是戒不了。”父亲摇着头，好像在自言自语。

“只有身体才是自己的，爹，您一定要保重身体！”楝花把碗刷了刷，擦了一下手，拿了包，看着父亲说。

“好了，我知道，闺女，路上要小心点，早点回来。”父亲站起来，把她送到门口。

乡村的早晨，有着跟城市不一样的风情。

村子好象还没有完全醒过来，到处静悄悄的。庄子里的新老房子交替着，既有新瓦房，也有上世纪七八十年代盖的混砖结构，村里并没有一条像样的通道，倒是宽窄不一的胡同遍布着，犹如进了迷宫。

其实，也有早起的老人，有的拿着埽除，正在低矮的院落或门口扫地，有的则在外面抱了柴禾，正往厨屋走，不一会了，村庄的上空，就开始飘起了袅袅的炊烟。

这是多么熟悉的一幕啊，离家求学前的很多点点滴滴，好像一下子又涌到了脑海。楝花一边跟遇到的大叔、大婶、大爷、大娘、大哥、大嫂们打着招呼，一边在心里默默地想，这么多年，村里的变化是不大的，但这种原生态，倒是她喜欢的。

通往乡镇的小路，是高低不平的，路两旁，是早年浇灌田地挖掘的土沟，后来沟里栽了很多的杨树，沟坡上，则是松软的黄土，还有密密匝匝的各种叫不上名字的野草。穿过一片有着桐树、杨树、榆树，还有楝树等夹杂的树林，则是一片开阔麦地，而麦地的尽头，就是苦楝花小时候上的小学了。学校早已没有了土墙，红砖绿瓦，也已取代了原来的泥墙教室，她还记得，上小学时，她们上早自习，由于没有电灯，都是从家带来的，用牙膏皮卷成筒，棉线做芯的媒油灯，放学时，大家的小脸上黑乎乎的，都象长了胡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同学们哈哈大笑，然后，四散回家。

想起小时那可爱的场景，苦楝花轻轻地笑了一声，童年虽然很贫苦，但却也充满了乐趣和欢笑。

走过小学没有多久，就到了乡镇的街上，街道并不宽敞，偶尔也有两层楼房伫立其中，一些商店，也陆续开了门，还有的正从屋子里把一些商品搬出来，摆放到外面，完全不象南方那种大小商店，几乎都是开架自选那样。乡镇确实发展了，最起码比原来的街道长了，虽然，街面还是不那么干净，但苦楝花仍然感觉亲切和温馨，毕竟，南北方气候不同，北方多风沙，这点，是无法改变的。

乡镇通往贾虞市的公交车，也升级换代了，她以前去城里上学时，坐的还是裹着帆布的机动三轮车呢，现在，都变成了中巴，虽然，车子有些破旧，有的还是大城市淘汰下来的公交车。

也许是修高速把路面轧坏了，或是公交车想拉更多的人，车子走的并不快，而眺望着窗外墨绿而蓬勃生长着的麦苗，苦楝花的内心是不平静的，自己从小学到中学，再到大学，好不容易跳出了农家们，现在又回来了，这到底是对还是错，虽然父亲也没有说什么，但接下来的路，又会是什么样子的呢？

大概上午十一点，就到了贾虞市。下了车，当刺眼的阳光从空中照下来时，苦楝花有一种眩晕的感觉，大街上人来人往，各种店铺鳞次栉比，从商店里传出的刺耳的声响，让人有一种烦躁不安的感觉。

苦楝花漫无目的的在大街上走着，她发现，街头上，一是大商场比较多，其次就是卖服装、鞋子的，偶尔还有KTV、茶楼，点缀其中，看来，老百姓有钱了，除了吃喝穿，还开始讲求品位和档次了，知道如何休闲了，这也是社会的一大进步啊，而她以前上高中时的当时看起来很大的剧院还有电影院，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伫立的高楼，她心里隐隐有些怅然若失。

中午，苦楝花到饭馆里吃了一碗牛肉拉面，然后，沿着大街继续考察市场。突然，她看到前面一个大街很热闹，到了街口，放眼望去，整条大街车水马龙，人和车进进出出，一些穿着蓝色大褂的人正从屋子里扛出一包包货物，装到车上，经询问，她才知道，这是一个副食品批发市场。

哦，为什么不在乡镇上开一家副食品超市呢，进货这么方便？她脑海里突然灵光一现，就好象哥伦布发现了新大陆，她一下子兴奋起来，对，就开一家副食品超市。

苦楝花的目标一下子清晰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