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老同学，最近都忙些什么呢？连个信息都没有？呵呵。”在回郑州的车上，易定胜收到了姚琴的短信。

“呵呵，我前段时间回老家了，现在正在往郑州赶呢。”易定胜快速地按动手机上的键盘，回应着姚琴，仔细盘算，他已经一个多月没跟她联系了。

其实，之所以不跟她联系，易定胜心里是有想法的——在如此落魄的时候，他实在不想惊扰她。

说真的，在孤单的时候，他也会想起姚琴，想她的一颦一笑，想她的顽皮与可爱，可一想到自己与她的差距，以及四处漂泊而不稳定的工作，他的心里就有点不安，甚至懊恼，他不是不想去爱一个人，而是实在不敢去爱。

“什么时候不忙了，见见你吧，有点想—你—啦，嘿嘿。”短信里蹦出的后几个字，让易定胜有点心动又心慌。

“好的，不忙的时候，我去找你啊。”

“嗯，路上要小心哦。”

合上手机，易定胜轻轻地靠在座位的椅背上，心中涌出一股苦涩的甜蜜与幸福。

 

易定胜决意要快点找到工作，由此，他想到了人才市场，那是一个大浪淘沙的地方，但那里，也许能给他一个全新的希望与梦想。

 

秋末的上午，天气多少还是有点热，不到九点，秋老虎燥热的脾气就慢慢地弥漫在城市的上空了。

郑州西区的人才市场，人山人海，虽然还没有开馆，但焦灼的人流已经象沸腾锅里的水一样躁动着，四处弥散着撩人的热气。

一些求职者把所拿的材料当成了蒲扇在不停地摇摆着，有些俏皮的人甚至动用自己的手掌给自己扇点凉风。他们每个人的脸上都刻写着复杂的表情，或焦急，或无奈，或不安，或自信，或希望。他们中三三两两一起来的人也是有的，他们或蹲或站地小声议论着，时而，站着的人又蹲下，蹲下的人，又站起，不停地向人才市场里面张望着。

易定胜就站在这滚滚的求职洪流中，看着身边簇动的人群，他突然感觉有些后怕，但更多的还是迷茫，虽然，他昨晚也设计、打印、准备自己的材料到很晚，但如此多的求职者，他是意想不到的，这也难怪，这是自他毕业以后，第一次到人才市场来，面对这么多的失业或者待业者，他突然想起上班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

我又能找到一个什么样的单位呢？面对着很多年轻而充满朝气的大学生求职者，我是不是有点老了？长江后浪推前浪的铁律，让易定胜感觉很忐忑。可旋即，易定胜又感觉自己有点杞人忧天了，我不是还有很多优势的嘛——多年的一线甚至管理经验，创造过一些市场的辉煌，那一刻，他的心里又期盼起来，甚至，还夹杂着一丝莫名的躁动。

是啊，检验自己的机会到了，自己以往做的如何，也许这次应聘能给自己带来一次全新的检验。

九点多一点，人才市场的自动伸缩门终于在千呼万唤中缓缓打开了。就在打开的瞬间，人流就象洪水一般，一下子排山倒海地就涌了过去，差点把刚登上台阶站立不稳的易定胜给冲倒。

招聘大厅拥挤异常，你想走到一个招聘摊位前，都非常的艰难，人群蠕动着，身处其中，你甚至有点身不由己，着急的人推搡着，前面的人，几乎都是被推着向前走的。

在一个招聘摊位，易定胜足足等了有七八分钟，自己才慢慢地向着招聘摊位前移动。好不容易轮到自己了，易定胜一下子兴奋起来，他恭恭敬敬地双手递上自己的简历：

“简历放在这里吧，如果我们有意向，会通知你的。”负责招聘的一位先生在随手把易定胜的简历放进厚厚一沓求职登记表里后，看也没看地就冷冷地说了一句。

易定胜的心一下子凉了，前后十几分钟的等待，换来的就是这样一句没有丝毫温情的回答。

一年前，我来这里招聘别人，一年后，我来这里应聘找工作，多么大的反差啊，易定胜突然感觉很悲凉，甚至认为命运是在捉弄人。

他一边随着涌动的人群一点一点地向前挪移，一边在脑海里胡乱地想着。

“喂，易定胜经理，你好啊，还认识我吗？”易定胜刚刚在一个摊位前停下，他就听到有人喊他，他循着声音望过去。

是他，高仁，原来在嘉义公司的的一位下属。

“高仁，你什么时候也离开嘉义公司了？”见到老熟人，易定胜很高兴。

“你走了之后，没有多久，我就走了，在嘉义公司做没意思，后来就到了这家大调味品公司，现在负责鸡精这一块的整体销售，今天是来招聘的，你来这里……？”高仁看着易定胜，欲言又止。

“呵呵，随便看看，随便看看，也没事，今天人很多啊，你忙吧，有空联系！”高仁还没来得及再问候一下老领导，易定胜就快速地逃离了那个摊位。

易定胜不知道自己到底递了多少张表格，只是感觉自己手中复印的30张应聘资料越来越少了，就在一家做糖果的企业的摊位前，事情终于有了转机：

“你的经历很丰富啊，做过两家食品企业的营销总监，还发表过文章，真不错，对我们公司有没有兴趣？一位穿着西装、打着领带的50岁上下的中年男士仔细打量着着易定胜，并站起身来地问。

“请问我们公司生产什么产品？公司地址在哪里呢？”易定胜眼里含着笑，礼貌地问道。

“我们主要生产系列糖果，包括巧克力，公司地址就在北四环，主要是给一些食品企业供应原材料……，这样吧，现在人太多，要不，回去之后，我们再跟你联系好么？”那位招聘主管显然对易定胜很感兴趣。

“好的，谢谢，那，先这样。”易定胜离开了那家公司的招聘展位。

招聘大厅的走廊里依然人头攒动，由于招聘展位的桌子都被求职者挤占了，很多人都是面对着墙，以墙壁为垫板认真地填写着应聘登记表，而有些人索性就趴在上下的楼梯上写起来了，幸亏易定胜事先自己准备了应聘资料，包括简历表、身份证、毕业证复印件等，因此，没有体会到这种“幸福”的感受。

大约又转了一个多小时，直到把整个楼上楼下的所有招聘展位都一一浏览，易定胜才挤出大厅，到外面去透一口气。

通往大厅的台阶上，依然人流如潮，晚来的应聘人员头上冒着汗，大踏步而急匆匆地往里走。

外面的日头仍然很毒，一些卖饮料的小商贩声嘶力竭地吆喝着，马路旁一些代写招聘简章的人，忙忙碌碌着，生意格外的好。而马路两侧，到处是一些诸如保险公司、直销公司和一些其他不想交招聘费用，而市场外招聘的个人或者小单位。

在熙来攘往而浩荡的求职大军中，易定胜突然有了一种彷徨而渺小的感觉。

 

易定胜是在下午3点多，接到那家糖果生产企业要求过去谈谈电话的，电话里，那位中年主管让易定胜第二天上午9点到公司，跟老板聊聊，另外，还要求易定胜把曾经发了文章的杂志拿给他们看看。

易定胜一一口头答应着，他感觉自己的心情一下子晴朗起来。

 

第二天，依然是个好天气。

才5点多，易定胜就从找工作的长梦里惊醒，他快速穿上衣服，精心地刮了胡子，又洗了洗头，然后，才穿上西装，打上领带，又在大街上囫囵地吃了一点早餐，就急匆匆地去赶公交车了。

这家糖果厂也许是离市区太远了，易定胜转了三次公交车之后，才终于到了距离企业最近的站牌。

下了车，易定胜的面前一片开阔，这里没有了高楼大厦，没有了川流不息的人群，也没有了车水马龙般的轰鸣，有的只是大片大片的庄稼地，有点枯黄的野草，这里空气清新，连蓝天白云也在这里交相辉映，易定胜内心非常的舒畅。

易定胜就象一只归林的小鸟，几乎有点欢呼雀跃了，他不由得加快了自己的脚步。

再又步行了大约十分钟，询问了二个路人之后，易定胜终于找到这家坐落在一个村庄旁的糖果厂。

从远处打量，这家公司占地应该不会超出10亩，前面一排好像是办公区，二排之后的房子，从高耸的烟囱来看，应该就是生产车间，看来这家公司的规模并不大。

几乎连盘问的人都没有，易定胜就如入无人之境地来到了这家公司的办公楼前，又询问了一个经过的工作人员后，他才找到昨天在人才市场跟他沟通的那位中年招聘主管。

“过来了啊，来，来，到办公室里坐。”中年男士依然很热情。

“好的，谢谢，很高兴又见到你。”易定胜微笑着，跟着就进了办公室。

“发表你文章的杂志拿过来了吗？看了你的简历后啊，我们老板对你很感兴趣，呵呵，想让你做总经理呢？”招聘主管一坐下，就开始问易定胜。

“嗯，带来了，请您过目。”易定胜离开座位，恭恭敬敬地双手递上载有他文章的一本杂志。

“好的，你稍等，我去喊老板，你们一起聊聊。”招聘主管拿着那本杂志出去了，办公室里空荡荡地就剩下了易定胜一个人。

易定胜开始细细打量起这家公司来。办公室里是四张办工桌围在一起的办公区间，可桌子上除了零散地放了几本破旧杂志外，几乎是一无所有，这让办公室里缺乏一丝生气。易定胜轻轻地用手抚了一下桌面，指肚上一层灰尘清晰可见。

易定胜走到窗台前，他不时地看到很多农民装束的人在公司里来来往往，他们很多人叼着香烟，在厂区里不紧不慢地走着，这与他曾经经历过的不论是嘉义公司，还是果林公司，好像都不一样。

一个工人模样的人来办公室了，看到招聘主管不在，没吭声地就径直走了。又过了一会，易定胜看看手机上的表，已经快半个小时了，可他们竟然还没有回来。

易定胜开始有点坐卧不宁了，看着空空的办公室，他感觉到一种无聊，他于是拿起自己带的一本杂志看起来。

大约又过了五分钟，那位招聘主管终于领了一位50多岁上下，同样叼着香烟，牙都熏黄了的男士来。

“这是我们董事长兼总经理吴董，刚才有点忙，让你久等了啊，呵呵，你们谈吧。我去给你们倒水。”招聘主管出去了。

“你叫易定胜？看了你的简历了，很不错，过来跟我做吧，我可以把总经理的职位让给你，不过，不能嫌弃我这庙小啊，我们是私人企业，工人都是这村里的，看起来有点土啊，做事也不是很规矩，哈哈，可盈利还可以！”吴董说起话来，唾沫星子乱溅，而呼出来的气息能把人熏到。

“哦，这样啊，那还不错，呵呵。”易定胜礼貌地笑了笑。

“说吧，要多少钱，看看我能不能满足你？差不多，咱就合作一把。”吴董从兜里掏出一盒火柴，从里面掏出一根后，当着易定胜的面，剔起牙来。

“我的待遇要求是每月不能低于6000元，其他的年终奖什么的，我们可以另定。”易定胜说出了他的标准。

“哦，你值这么多钱吗？我的工资都没这么高，当然，我也不靠工资吃饭。”吴董的手放在桌子上，用眼瞟着易定胜，然后，又拿出了易定胜带过来的那本杂志，随手翻了几页。

“这篇团队打造方面的文章，是你写的吗？不会是抄的吧？呃？”吴董翻到了易定胜文章那一页，怀疑地问。

“怎么会呢，我向来不抄袭别人的东西，自己又能写，干嘛抄袭别人的？抄袭是一种剽窃，其实也是一种偷盗行为，为人所不齿。”对于吴董的质询，易定胜有点气愤了，他强压着心中的怨气。

“吴董，我找你有点事，能出来一下嘛。”一个工作人员进来找吴董。

“你等一会，我先出去一下啊。你先喝点水。”吴董出去了。

此时的易定胜心里感觉很不舒服，他甚至有了想立刻回去的念头，可转念一想，如果现在就回去吧，实在是对不起那三次转车。

20分钟后，吴董回来了。

“说吧，给你6000元，你能给我做什么事？”吴董屁股还没有坐下来，就开始问起易定胜来。

“根据公司的运营情况，我可以为公司制定长中短期营销战略及计划，打造高效的营销团队，进一步拓展公司销售区域，完善公司经销商网络……”

“叮铃铃，叮铃铃……”，吴董的手机响了。

“等一下啊，我接个电话。”吴董又出去了。大概5分钟后，他又回到办公室。

“找个物流配送车辆，都要一遍遍问我，你说这样的员工怎么这么笨呢？”吴董看起来有点气呼呼的。

“你继续说吧，我现在每年销售额6000多万，如果你过来之后，能给我带来多大的增长？能突破一个亿吗？敢不敢考核？”吴董看着易定胜，是在问询，又像是质疑。

“这个我目前不敢保证，我只能先了解一下公司和市场，才能去做一个判断…….”

“吴董，仓库里的白糖不够了，采购多少啊？”又一个员工走进来，向他汇报请示工作。

“前几天不是还有嘛，怎么这么快就没了呢，我去看看再说……”吴董忽地一下从座位上站起来。

“你稍等，我去去就来啊。”吴董又出去了。

易定胜喝了一口水，开始跟招聘主管聊起来。通过聊天，易定胜知道了这位主管其实是董事长的表弟，公司是弟兄二个合伙的，他们同时也都是这个村里的。他们的产品除了在一些零售渠道销售外，主要供应一些食品企业，包括面包房、冰激凌厂等等。

“这样吧，你的情况我大致了解了，现在快12点了，你先回去等我们消息吧。表弟，你去送一下吧。我还要出去办点事。”几分钟后，吴董一进来，就对易定胜说。

“好的，我先回去了。”易定胜站起来，他感觉腿脚都坐的有点麻木了。

“那，我不送你了，看董事长怎么说吧。”刚一出厂门，招聘主管就停住脚步，对易定胜说。

“好的，再—见。”易定胜跟他挥了挥手，头也不回地走了。

那天，易定胜回到市区时，都已经下午2点多了，一下公交车，他就感觉饿的心里发慌，额头上布满了虚汗，看到公交站牌旁有卖卤面的，他掏出2块钱，然后，站在那里，不管不顾地狼吞虎咽起来。

这次前往企业进行洽谈，说实话，易定胜心里有点冷，所以，也就不抱什么希望了，但懊恼之外，一想到自己发出去的其他很多份简历也许会有回应，他心里又稍微安慰些。

易定胜是在当天晚上七点多的时候，收到那家糖果厂招聘主管打来的回复电话的。

“是易定胜嘛，老板想通过我再问一下，待遇能不能再少要点，5500行吗？”

“呵呵，我认为我就值这个价，这不是卖青菜，可以这么讨价还价，如果感觉不合适，也就算了，其实…….”易定胜想把他对糖果公司的不满说出来。

“成了，就6000了，老板同意了，明天你过来上班吧。”招聘主管突然抬高了嗓门，象打了胜仗一样。

“哦，我想想…….”易定胜心里复杂、矛盾起来。

“是这样，刚才我就想抱歉地告诉你，我不能去你们公司上班，通过今天上午的接触，我感觉自己目前还不适合贵公司，当然贵公司也不适合我……”易定胜思考了一下，郑重地说。

“哦，怎么这样说呢？”电话那端的招聘主管好像有些惊讶，他马上接着说：

“你的这个待遇，可是全公司最高的啊，你还不满意？”

“作为食品企业，允许员工在厂区抽烟，包括董事长也抽，从这一点来看，说明公司对员工管理、产品质量管理存在缺陷，这样条件下生产出来的的产品，质量难以保证，产品都做不好，还能会做好市场吗？这是其一。

其二，董事长工作事无巨细，在今天上午跟我沟通的时候，他不停地出去处理一些事情，不仅体现他对我的不尊重，虽然，我是一个应聘者，同时，也暴露出公司没有管理流程，凡事都靠老板亲力亲为，这种做法，很难让其他中高层更好地树立权威，并有序地开展工作。

其三，我还对公司缺乏足够的了解和认知的时候，上午老板一直在问我能为公司带来哪些改变，业绩能提升多少，我个人认为，这有点急功近利，我不是神仙，我不可能在三两个月，就能把市场业绩做到倍增的程度，在这种高压下，难免以后不出现一些杀鸡取卵的做法。

总之，根据以上几条，感觉跟着贵公司老板做，没有安全感，其实，待遇只在其次。大企业看制度，小企业看老板。老板胸怀、境界低，企业就不会有大发展。这是我给公司提出的几点看法，也是一管之见，仅供你们参考。”易定胜一口气说出了他的全部感触。

“好的，我会转给老板的，有空再联系吧。”招聘主管沉默了半响，回过劲来说。

“好的，祝贵公司能有一个大的提升和突破，再见！”易定胜轻轻地挂上了电话。

第一个面试的重任终于结束了，易定胜有点释然，但旋即又有点失落。

 

“你是易定胜嘛？”晚上八点多，刚写完一篇营销小文章的易定胜正躺在床上休息看书，一个电话又打过来了。

“是啊，我是，请问您是？”易定胜从床上坐起来。

“我是《市场与营销》杂志社的编辑梁辉，你不是最近在我们杂志发表了几篇文章嘛，很实战，也很有见地，我的同事还夸奖你呢。

有一件事想跟你沟通一下，有一家生产方便面的企业，他们在我们杂志上经常打广告，也算老朋友了，现在委托我们给他们找一个市场部经理，我们想到了你，不知道你有没有这个意向？具体待遇，你们可以面谈。”电话那端的声音很急切。

“哦，感谢，感谢，可以考虑的，要不这样吧，抽空跟企业的人见面聊聊再说吧。”易定胜变得谨慎起来，虽然，他对方便面行业很熟悉。

“好啊，但要尽快啊，方便面已经进入旺季了，企业很着急。”

 “要不我协调一下，你们明天找个咖啡馆见见如何？梁辉主动提出越快越好。

“那好，明天就明天。”易定胜想了想，反正也没事。

“好的，就这样定，我联系好后，把见面的地址发你手机上，好吗？”

“好的，谢谢你啊。”易定胜合上手机后，差点高兴的从床上跳起来。

想不到，仅仅因为自己业余时爱写一些小文章，竟然在这关键的时刻，帮助了自己，看来写作，我还需要进一步加强啊。易定胜自言自语地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