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上海2008年11月9日晚上9：00

　　夜色下的陆家嘴显得分外璀璨艳丽，五颜六色的霓虹灯将一幢幢大厦装饰得如晶莹剔透的宫殿般，与对面喧闹繁华的外滩隔江相望，大上海在这一刻方显露出她的娇柔和妩媚。

    肖天华站在窗前，居高眺望，人如潮，车如水，顺着一条条弯曲的马路流向四方。

   决定启动杭州湾项目之后，这两天肖天华一直忐忑不安。这块蛋糕太大，弄不好会噎住自己。得失在一线之间，成则扬名立万，败则毁掉大好前程。吃销售这碗饭，往往是以成败论英雄。

   肖天华明白，他其实不需要冒这个险。坐在APP销售总监这个位置上，拿着让人羡慕的高薪，销售团队已经成型，完成今年的销售指标十拿九稳，德国总部对他的工作也很满意。再坚持一年半载，中国区总裁约克退休，他便是接替约克的最佳人选。前景一片光明，但当听到李一冰已加入到争夺杭州湾项目中来时，肖天华还是抑制不住内心的冲动，决定拿自己后半生的前途与她赌一次。

    肖天华自认为是一个豁达、大度的人，但男人的大度永远是有局限的，某些事会成为他一辈子的心结，使他永远也大度不起来。李一冰就是他心中的一个死结，即使已经过去了5年，一想起“李一冰”这个名字，他的心还是会隐隐作痛。

  5年前，他在嘉禾公司兵败滑铁卢，直接原因是被他一手提拔、最为器重的部下李一冰出卖，最后他被迫出走至APP。这是他一生中最大的败笔。

    肖天华大学毕业后就加入嘉禾公司，凭借营销的天赋，仅用了5年的时间就成为嘉禾公司中国区的销售总监。这时，李一冰被日本总部亲点担任他的副手。

   李一冰毕业于内地的一所艺术学校，在文艺界混迹了几年后突然杀入商场。肖天华对出身娱乐圈的李一冰本无好感，但不久发现李一冰虽不是科班出身，但对销售这份职业有足够的天分和悟性，使得她成为行业内一道独特风景线，性格活泼、随和大方的她穿梭在客户当中游刃有余。肖天华出席重要的商务活动，或者接待一些特殊宾客，都喜欢带着她。李一冰与他配合默契，两人常常心有灵犀。肖天华使一个眼神，李一冰就会明白他的意思。他们几乎是双剑合璧，在商场上无往不利。两人暗生情愫，还没来得及表达，广州地铁项目却让这两把合璧的剑彻底折断了。

    当广州地铁项目被国务院审批通过后，肖天华第一时间就得知了这个消息，并进行了长达1年多的跟踪，还安排市政府主要领导人出国考核，邀请总承包商进行技术交流，各种技术方案做了上百份。每一个细节，每一个关键人都在谋划和公关之列。该项目眼看就要大功告成了，却节外生枝，该项目的监理部对设备的安全系数提出了质疑，嘉禾公司几年前曾在北京地铁发生过的质量事故被揭露出来，最后欧洲一家公司中标，嘉禾公司与该项目擦肩而过。

    广州地铁项目，嘉禾公司花费了大量的人力和物力，最后却功败垂成，追究起责任，肖天华所领导的项目组自然是首当其冲。

    就在肖天华狼狈不堪之时，李一冰秘密上书嘉禾公司中国区总裁。文中说，肖天华独断专行，刚愎自用，对同事的意见置之不理，是导致这个项目失败的根本原因。当肖天华在公司总裁的办公桌前看到这份报告时，二话没说，断然辞职了。

    成败是兵家常事，立足于商场之中，遭遇失败自然是在所难免。对那次广州地铁项目的失败，肖天华倒没有耿耿于怀，只是他一直没明白，为什么最终出卖他的竟是李一冰，李一冰可是他准备牵手终生的女人啊！

    俗话说：女人心，海底针。这个女人让肖天华始终看不透，更理解不透。如今，肖天华对女人还是心有余悸，至今依然单身一人。

    肖天华正站在窗前痴痴想着，手机铃声响了。肖天华接起电话，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让他的心为之一颤，竟是李一冰的电话。

   “在忙什么呢？这么晚还不下班，还在办公室里待着。”李一冰说话总是那么亲切自然，永远像是你一个关系亲近的老朋友。

   “你怎么知道我在办公室？”肖天华几乎是脱口而出。

   “这么多年了，我还不了解你。你除了工作，还会做什么？”李一冰说话一如既往，在埋怨声中带着小女人的娇气。

   “有什么事吗？”肖天华无言以对，话语显得干涩、乏味。

   “没什么事就不能给你打电话了？好歹我们也同事一场。想请你出来坐坐。”李一冰的话像一把把刀子，割着肖天华的心。

   “我还有事……”肖天华竭力想找个理由推辞。

   “别找理由，不会连见我的勇气都没有了吧？10分钟我到你楼下。”李一冰不等肖天华回答，就挂断了电话。

    就像这个女人所言，她太了解肖天华了。肖天华是个不轻易认输的人，李一冰此时约他，绝不是为了与他重温旧情而来的，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冲着杭州湾项目而来。

    张天亮拜访仁和公司的消息是瞒不过她的，这几年APP与嘉禾公司的战斗大大小小也打了十几次，李一冰与肖天华在幕后操纵，虽没有直接交锋，但也一直暗自较量，对这一点，他们两人心照不宣。这次两人或许都会跳到台前，进行正面对抗，看来冲突是无可避免了。在杭州湾项目立项那一刻，就决定了他必须去面对李一冰，只是这一刻来得快了一些。

    肖天华关掉电脑，穿上西装，离开办公室匆匆下楼。

    迷离的夜色里，闪烁的烛光在微风中摇曳，咖啡香溢满四周，悠扬而低沉的音乐使一对对痴情男女沉湎于这迷离、暧昧的气氛之中。岁月如丝，佳人依旧，但一切早已物是人非。眼前熟悉的情景恍如隔世，肖天华静静地坐着，灵魂却早已出窍，穿越时空隧道，回到曾经那个属于他俩的岁月。

    “我们好久没坐在一起了，真怀念曾经的时光。”李一冰幽幽地感慨道。

    李一冰的话让肖天华为之一颤，忙竭力收回思绪回到现实当中来。李一冰约他，绝不是重温旧梦，这其中或许是陷阱，或许是交易。

    肖天华不由自主地搓了搓脸颊，点燃根烟打起精神问道：“李总，今天相约有何高见？”

    肖天华的声音干涩，似乎还带着颤音。李一冰看出了他有点失态，微微笑了笑，说：“你们男人总喜欢给自己戴上面具，整天端着架子，绷着脸不感觉累吗？”

    嘲讽中不失亲近感，这就是李一冰的风格，这么多年始终未变。肖天华也感觉到自己的失态，迅速调整好自己的情绪，人也放松下来，哈哈笑道：“确实如此，男人活得太累，但主要原因是你们女人衡量男人的标准在逐步提高，男人跟不上女人的标准，只能装了。”

    李一冰痴痴地看着肖天华，过了好一会儿才说道：“天华，你好胜的性格一直没变，我没看错你！”

    李一冰的话让肖天华有点恼怒，她话语中的优越感刺痛着肖天华的心。男人既然在装，就得一如既往地装下去。肖天华耸耸肩，说道：“多谢李总夸奖！”

    肖天华的做作也让李一冰感到了不快，她直接回应道：“你还在为以前的事耿耿于怀吗？”

    肖天华一挥手，说：“往事如烟，以前的那些烂事我早就不记得了，我肖天华是那种小肚鸡肠的人吗？”

    李一冰呵呵笑了：“你以为你是大度的人吗？能忘记过去，那就不是你肖天华了。你聪明，有才气，很自负，但也是一个感情用事的人，尤其是对曾经的失败是很难释怀的。”

    李一冰的话一针见血，让肖天华脸上有点挂不住了。他狠狠地说道：“你似乎很了解我，是不是想说像我这样感情用事的人成不了大事？”

    李一冰认真地说：“你错了！你知道我以前最欣赏你什么吗？欣赏的就是你重感情的性格，这在冷冰冰的商业圈里已经很少见了，重感情至少说明身上还有点人味。”

    肖天华愤愤地说：“你也不必奉承我，我以前栽就栽在‘感情’这两个字上，否则也不会输得那么惨！”

    李一冰不以为然道：“你这个人总是那么独断，是不是认为当初你身边的人都负了你？不错，我们珠联璧合，并肩战斗，我们是一个团体。你身为我们的头，你就自认为我们都应该忠诚于你，与你同进同退。但你有没有想过，当初哪一个项目不是我们为你冲锋陷阵？你取得的成就不都凝聚着我们的心血吗？但是，这些成就的光环下面，除了你自己，哪有我们半点影子？你有没有想过，我们除了跟你分享喜悦之外，还分享过什么？为了显示你的公正，我们连奖金都是公司里最少的，你又凭什么让我们忠诚于你？想当初，我们俩相互协助，同行戏称我们是杨过与小龙女，双剑合璧，所向无敌。可结果呢？你永远是高高在上，我永远被遮在你的背影之下。我脱离五光十色的文艺圈，不是仅为了做他人的副手而来，我有我的梦想，我想拥有我自己的天地。难道你希望我们一起成为那个失败项目的牺牲品吗？”

    李一冰越说越激动，说到最后泪水夺眶而出，肖天华被李一冰激烈的言辞震撼得目瞪口呆。他一向以自己公正廉洁、善待下属的管理风格而自豪，没想到，在他昔日下属的眼中，竟然是如此不屑。

    肖天华自嘲道：“真没想到，竟然是我辜负了你。”

    李一冰也感觉到自己的话有点重了，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我也伤害过你，尤其是那份报告，其实我也有不得已的苦衷。”

    肖天华不愿意在这话题上争论下去，打断了李一冰的话，说：“算了，既然过去了，也没必要辩个你是我非。我们还是进入正题吧，今天你约我，不仅仅是为了重温过去吧？”

    李一冰轻轻喝了口咖啡，稳稳神，让自己的思绪回到正常的轨道上来，平静地说道：“你们是不是已经开始启动杭州湾项目了呢？”

    肖天华并不感到吃惊，这在他的意料之中，他淡淡地说：“李总消息很灵通啊，我们还在研究之中。”

    李一冰用狡谲的眼神盯了肖天华好一会儿，笑着说：“你手下大将张天亮已经到过仁和公司，这么大的一块蛋糕，你是不会放过的。尤其是知道我们嘉禾公司也盯上这个项目，你就更不会放过了。”

    李一冰的话一语中的，让肖天华感到心虚，他故作镇静地说：“看你说的，好像我与你们嘉禾是死敌似的。我离开嘉禾已经快5年了，还犯得着吗？”

    李一冰呵呵一笑：“这5年，你从嘉禾手中抢过的订单还少吗？就说前两个月江城隧道订单吧，那个项目我们盯了1年多，眼看就要签单了，还是被你活生生抢走了。你不要狡辩，幕前运作的是张天亮，还有那位漂亮的技术总监欧阳惠，但我知道真正的幕后指挥就是你肖天华。”

    李一冰的话让肖天华无以辩驳，他只能故作姿态地摇摇头，说：“李总，你高看我了，我没那个本事。”

    肖天华的语调让李一冰感到不快，她竭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说：“吃销售这碗饭，一向是以成败论英雄。我们失败了，说明我们的能力还不够，我们败得无话可说。但这次杭州湾项目，我希望我们两家联手合作。这个订单实在太大，任何一家都没有这么大的胃口吃得下去。”

    李一冰的话让肖天华感到吃惊，忙问道：“合作？怎么合作？”

    李一冰胸有成竹地说：“杭州湾项目主要有两大板块，一是机组部分，二是控制系统部分。我们在机组板块行业内占据优势，而你们APP在控制系统部分行业内无人能超越。我们两家优势互补，联手合作，这个项目一定是我们的。”

    这个方案看似绝妙，但其中有明显的漏洞。一是机组部分为该项目的大头，是主要盈利点；而控制系统部分仅占该项目的30%，但技术要求很高，服务周期长，属于骨头部分。二是APP的控制系统与嘉禾的机组很难相容，必须重新进行技术改造。

    肖天华仔细衡量了半天，谨慎地说：“这种合作，在我们APP史无前例。我得向老板请示一下，容我们考虑一下再答复你。”

    李一冰轻轻叹了口气，说：“天华，我们虽然没缘分走到一起，但我不希望我们成为对手。坦白地说，我刚从美国纽约飞回来，你知道谁在纽约吗？没有很大的把握，我就不会与你谈合作了。你有现在的地位不容易，我不希望广州隧道项目故事重演。”

    李一冰的话彻底打消了肖天华合作的念头，这分明是说他肖天华如果运作杭州湾项目失败，就会落得个辞职走人的下场，重蹈广州隧道项目覆辙。她李一冰竟然扮演菩萨角色发善心来拯救他了。肖天华强烈的自尊心告诉他，男人宁可站着死，也不委身于石榴裙下。肖天华竭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平静地笑着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了。你早已不是当年的黄毛小丫头，现在是嘉禾公司的销售总监了，说话都不同凡响。我刚闻到点战场硝烟味，你已经稳操胜券了。”

    李一冰已经感觉到肖天华心中的不快，细细回想一下刚才的话也觉得有点不妥。李一冰自己也觉得奇怪，她每天接触各种类型的人都能言辞得当，唯独面对肖天华却总是词不达意。她反问道：“你知道仁和公司的老板是谁吗？”

    肖天华回答道：“罗京天。怎么了？”

    李一冰迟疑了一下，说：“两天前，我们同在美国纽约的一个房间里。”

    肖天华大吃一惊，怪不得李一冰胸有成竹，她早已占得先机了。在一个房间里是什么意思？肖天华不愿意多想。在他的印象之中，李一冰虽然为人随和，但处事得体，从没有弄出桃色新闻来。

    肖天华突然觉得现在已无勇气直面李一冰，不知道怎样继续聊下去。喝着咖啡，两人都陷入了沉默。《人鬼情未了》的曲子婉转悠扬地在耳边飘荡，那旖旎浓郁的情调在男男女女心中缭绕，大上海妩媚的、充满着胭脂味的夜生活进入高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