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上海2008年11月6日上午8：30

　　萧瑟的秋风中，金黄色的枯叶在半空中飘飞。灰色的天空下，国内第一高楼——环球金融中心似乎也褪色不少，失去了往日的炫目和英姿。

　　时间刚到8点半，大上海的经济中心——陆家嘴金融区已是人潮涌动，车水马龙。王强站在101层的环球金融中心楼下，阵阵秋风让他不由自主地缩紧了脖子，感到了冬天即将来临的寒意。

　　王强大学毕业后，加入APP公司销售部已经10个多月了。APP是生产销售动力制造设备的跨国公司，年销售额达到180亿美元，跻身于世界500强之列。当初，过五关斩六将地应聘进世界知名企业，着实让王强兴奋了好久。但工作后才发现，跨国公司里等级森严，人才济济，他仅仅处在公司的最底端。

　　10个多月来，王强一直在公司做些信息收集和整理的工作。一个复旦大学出来的高材生却只能干一些中专生的杂务，这让王强心有不甘。他深知，要想熬出头，前方的路还很远。

　　转机终于出现了，在昨天销售晚会上，APP上海公司销售总监肖天华突然安排王强跟随销售经理张天亮拜访仁和公司。王强体内像是被注入兴奋剂一样，兴奋得一夜辗转难眠。他将公司介绍和产品介绍看了又看，每一个字都深深印在他的脑海之中。其实王强在学校念书时就对市场销售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兼修了市场营销专业，而且他性格外向，善于交际，自认为具有做销售的天分，今天正是他展示才能的好机会。

　　昨天，张天亮吩咐王强，早上8点半在环球金融中心会合，所以他不敢有丝毫懈怠，早早出门，不到8点就到了环球金融中心楼下。今天是他第一次拜访客户，兴奋和焦虑交杂在一起使他忐忑不安。 对王强而言，今天是一个新的起点，标志着他正式进入了销售这一新的领域。

　　张天亮是一个性格怪异的人，平时在公司里话语不多，总是一脸的疲惫相。　平时，王强将收集整理好的有关客户的信息资料交给他时，张天亮只是随便翻翻就放进文件夹内。即使在日常的销售会议上，他的话也很少。销售总监肖天华在进行销售分析时，张天亮总是拿着一支笔在记事本上画来画去。有一次王强偷偷扫了一眼，看见张天亮在本子上写着一个个陌生的名字，画着一个个箭头，与肖天华分析的内容毫无关系。

　　不过，张天亮是公司公认的销售王牌，他能完成别人看来根本完成不了的事，许多坚固的堡垒客户都被他一一攻破。销售总监肖天华是一个管理严苛、行事缜密的人，但对张天亮总是礼遇有加，对他平日的懒散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肖天华让王强跟随张天亮拜访客户，是另有深意的。销售晚会后他拍了拍王强的肩膀，意味深长地说：“好好干！”

　　8点半刚到，张天亮就准时出现在王强的面前，他见到王强时冷漠地点了点头，便急匆匆地走进了环球金融中心。

　　仁和公司在第57层，在电梯里张天亮轻声对王强说：“脑子活络点，少说多听。”王强点点头。

　　仁和公司9点才上班，公司办公室还是空荡荡的，只有服务台的接待小姐在清理着服务台，几个清洁阿姨在打扫着办公室。

　　看到张天亮和王强走进来，服务台小姐立即停止了手头的工作，露出了职业化的微笑，招呼着他们：“你们好！请问你们找谁？我们还没上班呢！”

　　张天亮同样报以微笑，回答道：“我们是APP公司的，与贵公司的蒋总预约好的。不好意思，我们来早了。”

　　王强发现，张天亮一改往日的懒散样，目光清澈，身体则呈笔直矗立状。

    前台小姐迅速翻看了记事簿后，说道：“哦，你们预约的时间是上午9点半，现在时间还早，先到接待室休息一会儿吧！”

　　张天亮笑着点点头，由衷地赞许道：“不愧是国内一流公司，人员的素质就是不一样。你的服务胜过了五星级宾馆里的前台经理，让人有如沐春风的感觉。”

　　听了张天亮的赞扬后，前台小姐有点羞涩，一丝红晕微微出现在脸颊之上，她轻轻说道：“先生您过奖了，这是我的工作。”

　　张天亮点着头，真诚地说道：“话虽这么说，但你对工作的认真和热情还是值得我学习的。现在能像你这样全身心投入工作的人真不多了，以后有机会请你给我们的销售人员好好上上课。小姐，您贵姓？这是我的名片，我叫张天亮。”

　　前台小姐被张天亮真挚的赞誉弄得有点不好意思了，接过张天亮双手递过的名片后，说道：“我叫王楠。张经理言重了，我只是一个前台接待，有什么资格给你们上课？”

　　张天亮微微摇摇头，说：“这与职位没什么关系，关键是有一个积极向上的人生态度。我们公司中国区总裁也是从前台接待开始做起的，5年之后就成了我们的老大，这叫‘英雄莫问出处’，更何况王小姐与乒乓球世界冠军同名，用不了几年，或许就是行业内的知名人物了。”

　　张天亮的话让王楠眼前一亮。王楠毕业于上海经贸学院，学的是国际金融贸易专业，当初加入仁和公司是踌躇满志，信心满怀，立志要成为一个响当当的职业经理人。可现在仅仅是一个前台接待，一份中专生就能胜任的工作，一干就是两年多，也没有调岗的迹象，这让她感到了人生的迷茫和前途的缥缈。

　　张天亮的话使她产生拨云见日之感，不由自主中透露出了她内心的疑虑：“可我做了两年多还是一个前台接待。”

　　张天亮认真思考了一下，说道：“你可能还需要提升一下把握机会的能力。你具备了经营管理者的潜质，但必须让上层领导认识到你的存在和潜力，这样才能为自己创造机会。一颗珍珠埋在土里是体现不出价值的，你得进一步展现自己。”

　　王楠点了点头，迟疑地问道：“前台工作简单枯燥，哪有什么展现潜质的机会呀？”

　　张天亮接口道：“这样吧，我找个机会介绍你认识我们公司的中国区总裁，她或许能给你点建议。”

　　王楠眼前一亮，兴奋地说道：“我在网上看过介绍贵公司的文章，一家赫赫有名的企业。你能介绍我认识贵公司总裁，那真是太感谢你了！”

　　张天亮轻描淡写地说：“区区小事，何足挂齿！你能给我留个电话号码吗？我找个机会，预约好了告诉你。”

　　王楠拿出一张便签纸，写上手机号，交给张天亮。王强在一旁看着张天亮与前台小姐热情洋溢地交谈，露出一脸的不解，心里嘀咕着，我们出来拜访客户是为谈合作而来的，与前台小姐套什么近乎啊，还随口胡诌中国区总裁是前台出身，哪有这事？APP中国区总裁是一个快退休的德国老头。王强丝毫看不出一个前台小姐会对业务推进有什么帮助。

　　闲聊之中，已到了仁和公司上班的时间，陆陆续续有员工走进公司。王楠忙把张天亮和王强引进接待室，并给他们各自倒了杯茶。

　　张天亮没有理会王强，照例拿出记事本用笔勾画起来，又变得沉默寡言了。王强知趣地坐在一边，拿出公司的产品手册，默默记着公司产品的型号、性能及技术特点等。

　　时间刚到九点半，王楠推门进来，说道：“蒋总请你们去他的办公室，这边请！”

　　张天亮说了声谢谢，站起身来将记事本放进包里，跟随王楠穿过办公室长廊，走进仁和公司项目总指挥蒋丰毅的办公室。

　　蒋丰毅的办公室不大，不足20平方米，显得有点拥挤，一张宽大的办公桌占据了大半空间。办公桌前放置着两张椅子，办公桌的右侧是一排文件柜。

　　张天亮作了简短的自我介绍后，递上名片。王强也赶紧上前谦恭地说道：“我叫王强，是张经理的手下，请蒋总多多关照！”

　　蒋丰毅已觉察到王强内心的紧张，露出了长者鼓励的微笑，让王强觉得既亲切又感动。

　　张天亮和王强刚在椅子上坐定，蒋丰毅就热情地说道：“APP公司是家世界著名的公司，当年我在德国留学时，还在贵公司总部实习了1年多，现在听到APP的名字，总有一种说不出的亲切感。”

　　蒋总的一席话，让王强感到莫名的激动。今天是他第一次拜访客户，想不到如此顺利，仁和公司的项目总指挥对APP情有独钟，拿下这个项目指日可待。

　　果然，张天亮惊讶地说道：“是吗？想不到蒋总还是我们前辈呢，以后还请蒋总多多指点我们哪！”

　　蒋丰毅脸型消瘦，皮肤细嫩红润，稀疏的头发纹丝不乱地梳了个背头，很难猜出他真实的年龄。只见他内穿一件粉红色的衬衣，系了条米黄色斜条领带，外穿一件淡青色的西装，看得出他精心修饰过，浑身上下都透出非同常人的精气神。听了张天亮的一席话，蒋丰毅摆摆手，说道：“言重了，我在APP充其量只是个实习生，你们可是正牌。现在是后生可畏呀，哪敢指点你们啊！这次负责杭州湾项目也是勉为其难，正需要像你们APP这样的国际大公司的大力支持呀！”

　　蒋丰毅一番谦虚的话语之中透出丝丝自傲。张天亮笑着道：“蒋总真是客气了，APP也算与蒋总有缘，您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能为蒋总服务也算是我们的福气。”

　　蒋丰毅哈哈一笑，拿出两张名片分别递给了张天亮和王强，说道：“到底是国际大公司出来的，说话的水平就是不一样。我们杭州湾项目是由国务院特批，投资近1000亿元的特大工程，可谓是上下瞩目。我们在设备采购的每一个环节都必须慎之又慎，任何一个细小环节出现偏差，我都担当不起。所以，总公司制定了严格的采购流程，专门成立了项目招标组，采取公开透明的招标方式进行，我们尤其欢迎像你们APP这样的国际知名企业参与竞标。”

　　蒋总语调平和自然，娓娓动听，让王强兴奋不已。他斜眼看了看张天亮，见他微微点点头，便说道：“太感谢蒋总了！我们APP公司的动力制造技术、性能、安全系数在行业中是首屈一指的，尤其是引用了单杠双螺旋新技术增强了电气动力的平衡，有效提升了产品精密度，这在全球市场都是绝对领先的。APP生产的动力制造设备采取了数字化的操作系统……”

　　王强背了一晚的产品介绍资料总算发挥了作用，激动的情绪让他说话的节奏越来越快。蒋丰毅依然保持着微笑看着王强，不时点点头。张天亮一直仔细观察着蒋丰毅，发现他的眼神在游离着，于是他向王强使了个眼色，想让他停止滔滔不绝的产品介绍。可王强正在兴奋劲上，丝毫未察觉到张天亮的暗示。

　　正在此时，蒋丰毅手机响了，王强无奈地停下来。蒋丰毅拿起手机说道：“不好意思，我接个电话。”

　　王强赶紧说：“没关系！蒋总，您的工作要紧！”

　　蒋丰毅微微侧了一下身，接通了电话：“刘总呀，有什么事吗？”

　　“昨天你们太客气了，下次可不能这样了。”

　　“那事我已经交代下去了，你让她直接过去吧！”

　　“我这里有客户在，回头再联系。”

    蒋丰毅放下电话对王强说道：“你对公司产品很熟悉，介绍得很详细，看得出很用心。你这个小伙子很不错，好好干，将来肯定会大有作为。这样吧，你把贵公司的资料留下来，我仔细研究一下。”

　　王强赶紧将准备好的资料递了过去，说道：“还请蒋总多加关照！”

　　蒋丰毅接过王强的资料袋放在办公桌上，说：“不管怎么说，我对APP是有感情的，毕竟在贵公司实习了一年多，能帮得上你们的，我会尽力。再说贵公司的产品我是信得过的，但这次招标关系重大，公司还特聘了技术权威人士把关，由技术部、采购部合力进行，最终的决定权并不在我。”

　　王强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张天亮用脚碰了碰他，说道：“有蒋总的支持，我们会好好努力的。最终结果如何，那就要看我们是否有合作的缘分了。蒋总当年就留学德国，也算是这个行业的专家了，蒋总后来怎么回国了，为何没留在德国发展？”

　　蒋丰毅回答道：“当年出国留学，就是为了学成能报效自己的国家。留在国外或许能图个生活安逸，但对人生价值而言，没太大的意义。再说中国已经是世界经济的焦点，在国内更能找到施展才能的空间。我这个人喜好红烧肉，不喜欢面包牛排。”

　　张天亮由衷地赞许道：“蒋总的境界就是不一样，哪像我们整天只是忙于生计，很少有时间去思考什么理想啊，个人价值啊！现在感觉自己都有点麻木了，此次与蒋总交流真是受益颇丰啊！”

　　蒋总看了看手腕上的表，自嘲道：“我的思想比较传统，与当今社会有点脱节了。”

　　张天亮站起身来向蒋丰毅鞠了个躬，说道：“多谢蒋总的教诲，让我们收获很多。如果蒋总不嫌弃，就请蒋总收我们做学生，撇开合作不谈，我们以后有什么困惑也可以向蒋总请教。”

　　蒋丰毅哈哈笑道：“张经理太客气了，我们相互学习。”说罢，将张天亮和王强送出了办公室。

　　王楠看到张天亮和王强走出了蒋丰毅办公室，忙迎了上来，轻轻问道：“谈得顺利吗？”

　　王强得意地一笑，说：“谈得非常好！”

　　王楠由衷地笑道：“那太好了！”

　　张天亮轻轻问王楠：“你们公司的技术总工今天在吗？”

　　王楠想了想，说：“你说的是柳工吧？他在，不过他在贵宾室会客，现在没空。”

　　张天亮灵机一动，问道：“是会见台湾嘉禾公司的代表吗？”

　　王楠一愣，脱口而出：“你怎么知道？”

　　张天亮笑了笑，说：“我也是猜的。我们与嘉禾公司也算是老对手了，我们到了，他们肯定也会到的。他们经常来你们公司吗？”

　　王楠含糊道：“来过几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