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潜行

 

                          第四十一章

 

秋天的风，往往是无情的。它残酷地把树叶从树上撕扯下来，又玩弄地卷起而又落下，吹起的沙尘，扑簌簌地击打着在风中瑟瑟发抖的已经枯黄的小树，一切便都笼罩在昏暗中了。

通往市区的路是漫长的，易定胜犹如一个长途跋涉的远行者，可抬头间，茫然而看不到路的尽头，风，不停地吹打过来，甚至迷住了他的双眼，可他用袖子拂了拂脸上的沙尘，继续向前走。

嘉义公司渐行渐远了，易定胜这才想起来，自己竟然不知道该去何方，越刮越大的扬沙，遮天蔽日，路上的汽车甚至打开了大灯，在沙尘暴的侵袭下，身处较高地势的易定胜甚至能够看到远方城市道路上不约而同而亮起的点点幽暗的灯光。

易定胜在肆虐的风沙中不紧不慢地走着，他实在不想坐车，他想让自己好好地清醒一下，他也想好好思考一下自己的未来。

今晚，应该住在哪里呢？唉，走到哪里就算哪里吧，如果走累了，就随便找个旅馆住下来，对于易定胜来说，身在哪里，家就在哪里。

“叮铃铃，叮铃铃”，易定胜的手机响了。“这个时候，谁还会给我打电话呢？”他摸索着掏出手机。

“您好，我是易定胜，哪位？”易定胜习惯性地说着话，同时，把身上背着的沉重的行李包靠在路旁的树上。

“我是姚琴啊，老同学，是你吗？易定胜？”电话那端，一个似曾熟悉的女音飘过来。

“是我，易定胜，是姚琴啊，呵呵，毕业后，好多年没联系了啊，还好嘛？”易定胜心里有点激动，神情也兴奋起来。

“托你的福，还好，自从大学毕业后，就一直在一家公司做文员，很辛苦，不过还好，呵呵，你最近怎么样？工作顺利吗？”姚琴还象大学时一样，那么的关心人。

“哦，跟你说实话吧，现在很落魄，刚刚从单位辞职出来，现在流落街头，连晚上住哪里都还不知道呢？”易定胜苦笑了一声，可又不想虚伪地欺骗老同学。

“哦，这样啊，那你怎么办？”电话里的姚琴很关切地问。

“呵呵，是啊，一会我会找个旅馆住下的。”易定胜对着话筒，傻傻地笑，好像姚琴就在他的身旁一样。

“这样吧，今天天气也不好，出去找房，也不方便，不如先到我这里来，先在我这里住一晚，也给你省点钱，等明天了再说。”姚琴热情地发出邀请。

“呵呵，谢谢你的好意，不用了，不用了。”易定胜感动地竟然有些紧张。

“别外气嘛，老同学，怕什么呢？呵呵。”姚琴还是有点大大咧咧，有时就不象一个女生。

“嘿嘿，可以是可以，不过，我去住了，可你怎么办呀？”易定胜有点想开她的玩笑，但同时也是他的担心。

“我？呵呵，我没事的，我同事就住在离我这不远，我去找她蹭一晚就行了。”姚琴笑呵呵地，一如多年前同窗时阳光灿烂的她。

“那多不好意思啊，算了吧，呵呵，谢谢你的好意。”易定胜感觉不太方便。

“没关系的，快点过来吧，金水路325号，晚上我请你吃饭，我现在就跟我同事去说一下，嘻嘻。”说完，不等易定胜开口，姚琴就挂断了电话。

“哦，到底我去不去呢？”易定胜犹豫地问自己。

去，不去？不去，去？思来想去，易定胜还是决定去一趟，是啊，一辈子同学三辈子亲，毕竟多年未见了，这次见了老同学，也可以借此调整一下自己的心情和状态。

易定胜在路边站牌上了公交车，坐在慢悠悠开着的车上，他回想起了大学时的姚琴，那是一个清纯、开朗而灿烂的女孩，他的思绪一下子拉回到了九年前。

 

大学的夜晚是喧嚣而热闹的，在校园的一个可以容纳500人的阶梯教室，这里正在隆重举行一场校文学社理事会的换届选举工作，在作为下一届文学社社长人选而现任组织部部长的易定胜慷慨激昂地发表了竞聘动员之后，一个中等身材，留着刘海，眯着眼睛，皮肤白皙而有些胖乎乎的女孩，一蹦一跳地就跑到了讲台上。

“我叫姚琴，跟岳飞伯伯‘欲将心事付瑶琴’那句诗里的瑶琴是谐音，呵呵，今天呢，我竞聘的职位是编辑，作为一个新生，之所以敢于竞聘这个职位，是因为源自于我小时的一个梦想……同时，我也想挑战一下自己，我认为，在这个世界上，只有想不到，没有做不到，请大家相信我，我痴，故我在，我疯，故我狂……请大家投给我一票吧，实践会证明，这是你们最明智的选择！谢谢！”接下来，几乎是狂风暴雨般的掌声。

这是在30余位竞聘者当中，易定胜听到的最精彩而又最能打动人心的演讲了，这次大会之后，瑶琴自然而然就成了学校夕苑文学社的编辑，从而，也成了易定胜的部下和同仁。

在大学里，易定胜担任着四家社团的职务：系学生会主席、校文学社社长、自创系报主编、校马列研究会会长，在大学，除了白天的学习之外，很多社团活动都是在课后或者晚上举行的，而熬夜加班也成了易定胜的家常便饭。

易定胜是一个农家孩子，由于家穷，为了给家里省钱，很多时候，他都是吃不饱的，过度地操劳，以及营养跟不上，他显得比同龄人显得有些憔悴，甚至说是衰老。

于是，在孤灯夜战的晚上，在饥肠辘辘的时候，一个身影便飘然而至，她就象易定胜喜欢唱的《思念》中的那首歌，“你从哪里来，我的朋友，好像一只蝴蝶，飞进我的窗口……”，她就是姚琴，而她总是给易定胜带来吃的，花生米、点心，有时，还会带着一身衣服，她总笑易定胜腿脚边露着条状的秋裤，甚至，有一次，在易定胜最窘迫的时候，还偷偷地给易定胜留下了100元钱，这些，易定胜都铭刻在心。

可他认为，这些都是友情，对于她的帮助或者说照顾，他都记在了心里，也许在某一天，他会回报的，可他从未有过更多的其他想法，因为他们的身份太不相称，他是一个农村娃，最起码，他是这样认为，而她却是一个城里人，父母都是公职人员。

可今天，就在易定胜走投无路的时候，姚琴竟然又出现了，这难道是上天冥冥中的注定？

半个小时之后，易定胜见到了姚琴。

姚琴依然留着齐耳的短发，明亮而含笑的眼睛，如雪的皮肤，薄薄的嘴唇微露晶莹如玉般的牙齿。她穿着一袭白色的连衣裙，远远地，犹如一只翩翩起舞的蝴蝶。

姚琴租住的屋子大概有七、八平方米左右，空间虽然有点狭小，但地板却拖得一尘不染，墙壁也是洁白的，在床铺的位置，围着一条浅绿色的帷幔，被子叠放得整齐如豆腐块，窗台处，摆放着一株水仙花，还有一株含苞未放的菊花，屋子里弥漫着淡淡的花的气息，而窗下的桌子上，则是一排排的书籍，还有一支小巧玲珑的台灯……

看了这几乎是一个艺术空间的小屋，易定胜感觉很清爽、很温馨，他甚至有点惊叹于姚琴的优雅的做法了。

“晚上吃什么呢？老同学。”易定胜微笑着问姚琴。

“哈哈，应该我问你想吃什么？这是我的地盘，我请你呀，嘻嘻。”姚琴一脸的笑意。

“那就随便吧，我吃什么都行，呵呵。”易定胜挠了挠头皮，扭过头来朝四周看了看。

“你说吧，中餐还是西餐？呵呵。”姚琴看着易定胜。

“这样吧，我们去找个地方吃夜市吧，我最喜欢吃小吃了，大餐我也吃不了。呵呵。”出身农家的易定胜，对生活的要求是非常低的，即使吃饭，也最喜欢最简单也最养人的馍菜汤。

“呵呵，好，我们这附近就有一个夜市，走，我们去吧。”姚琴笑呵呵地指着夜市的方向。

“好，我们走吧，一起去吃夜市喽。”此时的易定胜，就象一个小孩子，有点欢呼雀跃了。

傍晚的市区，已经没有白天吹得很紧的风了，也许是白天刮了很大的风的缘故，也许是天色还有点早，一大片的夜市摊点，人影影绰绰有点稀少，他们找了一个带小棚子的夜市摊点坐下来，要了一份水煮五香花生、毛豆拼盘，又要了一份蒜薹炒肉，还要了一份蒜泥黄瓜，姚琴还到另一家摊点张罗了十串羊肉串，易定胜要了两瓶啤酒，由于姚琴不喝酒，易定胜就帮她要了一杯酸奶，主食是两份馄饨。

这顿饭，也许是易定胜自毕业以来，吃的最踏实、最开心的一顿饭了，他们边吃边聊，聊大学里火热的集体生活，聊班里的一些趣事，聊曾经谈过恋爱至今成的和没有成的同学，这天晚上，他们无所不谈，聊到开心处，他们就哈哈大笑，易定胜好像把所有的不快都统统给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易定胜，离开这家公司，你打算怎么办？”吃饭间隙，姚琴突然问起了这个话题。

“哦，我呀，肯定尽快再找一个单位上班啦，不然，会坐吃山空的，呵呵。”易定胜的心里突然好像被抓了一下，但表面上，他依然满眼含着笑。

“恩，你一定能行的，我相信老同学！哈哈。”姚琴夸张地做出一个“V”字手势，在易定胜面前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

“是呀，谢谢，我想一定会的！”易定胜攥紧了拳头。

“你很争气的，从不服输，我很欣赏你的性格。”姚琴非常坚定而温和地看着易定胜，他一下子不好意思起来。

“哪里，哪里呀，过奖了。”易定胜的脸感觉有些发烫。

“易定胜，天不早了，我们回去吧。”姚琴看了一下手表，对易定胜说。

“好的，老板啊，结一下账！”易定胜喊夜市老板。

“易定胜，我请你嘛，别客气，我来。”姚琴说着，掏出钱包。

“呵呵，不用了，你跟一个男士出来吃饭，怎么会让你掏钱呢？”易定胜抢在姚琴之前，把钱递给了拿着账单的老板娘。

“呵呵，你现在可是不挣钱的人了呀，我可是一直在上班的。”姚琴想把易定胜递过去的钱，给要回来。

“好了，别客气了，老同学，你说的对，不过，我很快就会挣钱的，呵呵。”易定胜明白姚琴的想法。

夜色很浓，清冷的大街上，行人渐渐稀少，在昏黄的灯光下，一对缓缓前行的身影拉的很长，很长。

“你休息吧，明早我给你在外面买早点送来，好好睡一觉哦，呵呵，晚安。”再把易定胜送到租住的房屋后，姚琴向易定胜告别。

“不用麻烦你了，我自己去外面吃早饭吧，这么麻烦你，多不好意思，呵呵。”易定胜站在屋内，向站在屋外的姚琴笑着说。

“别客气了，还老同学呢，就这么说吧，我去找我同事了，晚安，睡个好觉哦。”姚琴挥着手，就慢慢下楼了。

“好吧，你慢一点啊。”易定胜站在楼梯口，突然，心里涌出一种说不出的莫名的感动。

易定胜慢慢地踱进屋里，在思索着，或者说在回忆着。

“叮铃铃，叮铃铃”，易定胜的手机急促地响起来。

“这么晚了，谁还会给我打电话啊？”易定胜嘀咕着，拿起手机。

“易经理吗，我是公司原来管技术的张工啊。”电话那端，一个声音有点沙哑的男中音传过来。

“哦，是张厂长啊，好久不见了，呵呵，现在哪里高就呢？”自从他离开嘉义公司半年以来，易定胜跟他一直没有再联系过，虽然，他们原来经常在一起探讨产品的研发等等很多事情。

“我啊，现在郑州果林公司，负责公司生产，听说你离开嘉义公司了，是真的吗？”张工象在求证易定胜是不是离开了嘉义公司。

“是啊，今天才辞职的，呵呵。”易定胜毫不掩饰。

“哦，好啊，在嘉义公司继续干下去，其实，也没有多大意义，尤其是你能力又这么强。对了，这次这么晚给你电话，是想跟你商量一件事情，现在的果林公司，营销做的很差，董事长想聘请一个营销总经理，我首先就想到了你，原来公司同事对你评价很不错，人品好，很敬业，市场开发能力又很强，你能不能过来呢？待遇你可以提，我来给老板协调。”快嘴快舌的张工直接提出来他的想法。

“哦，这样啊，果林公司是做什么的？”易定胜并没有急于表态，他想侧面了解一下这家公司。

“生产矿泉水、果汁饮料、苹果醋、枣干等系列产品，一年卖几千万，老板人很不错，有没有意向？”张工穷追不舍。

“哦，这样吧，我考虑一下再跟您回复好吗。”易定胜心里很高兴，可又不想这么草率。

“这样吧，反正你也没事，要不明天抽空到公司一趟，考察一下，跟老板再谈谈，怎么样？”张工热情提议。

“嗯，这样也好，那就这样说吧，明天上午我抽空过去一趟，公司具体地址在哪里？”易定胜拿出包里的笔记本。

“离郑州很近，乔家镇东头，靠着107国道，汽车南站公交车很多的，坐公交车大约45分钟，到了后，你联系我。”张工看来很熟悉，可能过去已经一段时间了。

“好的，我明天过去一趟，你也在厂里吗？”易定胜问。

“是的，你明天过来吧，我们好好聊聊。”

“好的，明天见。”易定胜等张工挂了电话，才轻轻地把手机合起来，静静地入神。

一个新的选择又开始了，刚刚离开嘉义公司的易定胜应该何去何从呢？

他在思忖着，勾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