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的年轻人或许想当官，上海的年轻人想成为世界500强公司的高管，而深圳年轻人的首要和终极梦想从来都是：创业。

　　 陈晓楠

　　城市轨迹

　　陈晓楠，凤凰卫视主持人，《冷暖人生》主持人，节目关注社会细节，以小见大，主持风格亲切，笑容恬淡，曾获“真实电视女杰”称号。

　　北京出生，大学毕业后进入北京电视台，五年后，厌倦固有模式想打破一切重新开始，选择了新的城市———香港，新的媒体———凤凰卫视。在凤凰卫视担任主播期间，把自己的节目团队搭建在深圳。如今她再次回到北京，一年只有寥寥几次机会与深圳见面，匆匆和酒店、会场打个招呼就走。好在深圳还有一个做发型的老朋友，念旧的她每次都会用上半天时间，在深圳“偷取”难得的宁静。

　　多年后回到香港，在曾经的住所周边闲逛怀旧，景致没有丝毫变化，连转角士多店里卖货的老婆婆都还是那一个，仿若昨日。香港给足陈晓楠体贴又安全的感觉。至于北京，它长在陈晓楠的身体里，不分彼此，她的生活和思考、她的成长和青春都扎根在这片土壤中，北京是她的根本。而陈晓楠了解的深圳可能和大多数人的认知相去甚远，由社会边缘人士组成的受访群体构筑起了她所理解的深圳，那是绝大多数人轻易看不见的深圳。

　　切入边缘群体才能读到更加真实的深圳

　　同为移民城市，陈晓楠的出生地北京和深圳太不一样，移民到北京的人怀揣着文化、艺术梦想，他们赶赴北京的目的是：我觉得自己牛逼，我要去北京寻找和我一样牛逼的朋友。在北京，你会遇见形形色色的人类，你很可能在这样的城市浸染中变得浮躁，人人都在比谁更牛逼，连出租车司机都是满口国事、天下事，每天的生活里充斥着高屋建瓴和宏伟雄壮，踏实的东西太少了。

　　深圳则是另一种人扎堆的地方，他们只为赚钱，从不掩饰现实而功利的目的，致富神话层出不穷。在这个被成功学裹挟的城市里、人人只为胜者欢呼的城市里，又有谁会关注那些被成功淘汰的人？2003年，陈晓楠进入深圳，她拒绝“赚钱、成功、热血”的主流视角，把摄像机摇向城市的边缘地带，捕捉这个成功城市里尚未成功的人和失意者。她坚信，这群人同样属于深圳城市特质的一部分，甚至更加真实和尖锐，他们是住十元店的落魄打工者、开同性恋酒吧的老板、流浪歌手、落难小保姆，还有性工作者，他们长期被深圳刻意打造的成功学光环所遮蔽。

　　放置于中国现代化进程先锋城市的背景下，陈晓楠把这群人的故事看成中国改革开放以来整个社会的缩影。他们在这个城市遭遇的尴尬、落寞、孤寂和欲望异常激烈、尖锐，读懂深圳，也就读懂了整个中国。“十元店投宿者，刚到深圳就开始住店，混了十几年，还是没从十元店走出来。做过无数工作，推销员、票贩子、倒卖者，甚至炒过股。这个对移民宽容的城市以及无数辉煌的故事让他偏执地想要发财，可是惨淡教育背景和农村出身支撑不了那么远大的梦想。他始终住在十元店，仍然做着发财梦。”

　　以往的节目，录制完成就意味着终结，不会和节目里的主人公再有交集，但这一次有所不同，几个月后的某天，这位十元店投宿者又走进了陈晓楠的办公室，讲述自己的近况，一切还是照旧，不如意。可他就是离不开深圳。看着他落寞而坚定地走出办公室，湮没在茫茫人海里，陈晓楠万分感慨，“他们不能再适应农村，不可能回去，可梦想又实现不了，只能不断挣扎，于是对这座城市爱恨交织。他们生活在这座城市却游离在外，这不是他们的城，这是谁的城？深圳到底有多少这样的小人物？”

　　打工者们把全国各地的梦想迁徙到深圳

　　最初接触深圳的那段日子对陈晓楠来说并不舒心，转战南方，来不及适应水土就要准备高强度的工作。当年她在同一座大楼里上班，下班，生活，经常几天不接地气，年轻气盛的缘故，事事用力，每分每秒都投入在工作里，状态有些异常。

　　上紧发条的日子持续了八九个月后仍然找不到突破点，《冷暖人生》决定把摄影棚拉到室外，观测城市底层的生存状态，做了那期让她至今念念不忘的“花祭”，陈晓楠也得以从一个新的角度感知深圳。

　　1993年11月，深圳致丽玩具厂大火，吞噬了87个年轻的生命，罹难者中有很多来自重庆的女工。10年后，为了祭奠，《冷暖人生》顺着当时女孩们走出山城的路回溯，到重庆、坐船、坐车、走路，前后花了近4天时间找到女孩们的家乡，看到那些可亲的父老乡亲，“顺着那条路你能细细体味到年轻女孩们第一次到离家千里之外的大城市打工的心情，她们去到那么远的深圳，带着长辈们的期望和担心，却从此再也没有回去。”

　　 在那个宁静的村庄里，生活可以一成不变地保持很多年，如果没有女孩们用青春来交换，村庄里的人或许至今还不知道深圳长什么样。“深圳是无数农村打工青年的落脚点，发生在深圳的故事不只属于深圳，它牵连着身后密密麻麻的人，打工者们的梦想破灭，也将是一群人的梦想消亡。深圳在此刻又是沉重的。”

　　你怎么能指望深圳人安分守己循规蹈矩？

　　“深圳是收容出逃者之地。深圳不是谁的故乡，在这里，你不用担心自己的过往被泄露，可以忘掉过去，重新开始。”陈晓楠欣赏深圳的宽容，宽容可以帮助城市吸引特殊族群，融汇各色文化。“所以同性恋者、性工作者、乞丐、流浪歌手选择深圳不愿离开，它始终用最大的宽容心来收留那些下定决心告别过去、埋葬旧事的人。”

　　北京的年轻人或许想当官，上海的年轻人想成为世界500强公司的高管，而深圳年轻人的首要和终极梦想从来都是：创业。陈晓楠解释，“北京自古就是官宦聚集地，当官自然是出人头地、光宗耀祖的事情；上海则是出了名的买办城市，当个好职员是多年流传下来的惯性思维。而深圳，你怎么可能期望他们循规蹈矩呢？如果循规蹈矩，这就不是深圳。骨子里藏着不安分因素的人都爱深圳。深圳不必去约束这种不安分，更不必担心不安分会阻碍城市文化的融合凝练，它恰恰催动着城市里各种文化元素的交锋、碰撞乃至融合。假以时日，一个城市的大气和厚度就会慢慢营造出来。”

 

　　陈晓楠欣赏深圳，她认为自己看到了别人无法理解甚至和传统认知完全相反的深圳，“移民城市是泥沙俱下的，每个人都看到不一样的深圳，既然充满勇气在城市生活，那么就应该努力地在这个城市工作、打拼，你可以现实，也可以梦幻，每个人都带给城市一些，又从城市的反馈中得到了一些。持续互动，人和城市都在融合、成长。这个过程中有活色生香，有无趣沉闷，也有展望幻想。城市的确让生活更美好，同时也产生负面。作为一个媒体人，在生活上，我享受城市生活的美好；工作中，去关注负面。”

　　如果去往异乡，陈晓楠建议选择安静的街区居住，或是从电影、音乐、书店了解城市。前者让人保持内心的平和，后者让人找到与城市同步的精神共鸣。对任何城市，不要急着审视观察和尖锐批评，而是认真经历它。

　　■深圳观

　　期待深二代固化深圳的城市气质

　　一个城市需要很多年的锻造，需要时间。深圳正处于各种气质交汇的碰撞期，有人想把它塑造成这样，有些想塑造成那样，他们带来了不同的经验，当人们持续把经验以及观念交汇在一起自然会沉淀出城市的气质。深圳就像一张白纸，每个人都想往上面涂抹，打造成读书城、文化城、设计之都，这些都是没有错的努力，可是不要着急，城市气质不可能按主观意图塑造出来，它需要磨合，需要经由内在张力的矛盾冲突慢慢成型。

　　其实深圳的魅力就是这种多元的、不断流淌的状态。一个群体构成固化的城市，大家的气质和思维模式相似，不会产生太强的创造力。而深圳，你可以碰到各式各样的人在制造各种奇妙的灵感。深圳没有历史包袱，它的活力仅与时代相关，所有发生的故事都带着时代印记。

　　不知道现在深二代长大了没有，等到这些土生土长的深圳人认知成熟，他们的城市就形成了。这个地方就是他们的故乡，他们的气质就是深圳的城市气质。

　　采写：南都记者徐异菲 图片：CFP供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