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我介绍一下：

理工男，国内211本硕，后来在GE (通用电气) 搞了三年数据分析；再后来转行到策点调研，搞市场研究咨询四年半，做到了项目经理；现在深圳天马行空创业中。男，性格温和，人畜无害。

这一篇拖稿拖了很久，良心备受煎熬。快过年了，发个狠，写了吧：受《我的前半生》电视影响，仔细说一说我经历中大家最感兴趣的那段——在策点调研的四年多。

今天先不谈简历面试，而是说说三件更根本的事：

1. 为什么做研究咨询？

2. 一名研究咨询师的日常？职业轨迹？

3. 从策点调研能学到什么？

最后再简单说下我为什么离开。都是我的个人感受，请批判的阅读。

另：我是在广州策点调研总部——策点调研在全国有12个分公司及办事处，工作方法及逻辑类似，但可能细节处有所不同。本文六千余字，我尽量做到结构明确，诸君可以跳着读。

 

1

为什么做研究咨询？

在通用做数据分析师，不胡乱加班，压力不大，工资不低，不易被裁，一种岁月静好的概念。

但是这种一眼望到退休的生活，令我深深担忧中年危机将格外猛烈，40岁的我会瞧不起现在的我 —— 明明能折腾一下的年龄。现在不折腾，将来极可能会后悔。

后来有人问我，为啥转行到咨询，我一律都说，是为了规避中年危机。是真话。... ... 当时我就是想从研发跳出来，跳到哪里都行，产品、生产、市场、战略。但是没有人会要我，因为我完全没有学历或经验。

GE内部跳都很难，更不要说别的公司，不会要我。

我唯一的机会，就是研究咨询公司，因为我听说他们不挑专业背景。此外，在那段思想激烈斗争的时期，还有两件小事。

小事一：

某天，我正在看“权利的游戏”，第一季的某集，Stark家的小王子Bran坐在轮椅里，大学士在给他上课。王子上课的内容是什么嘞？

“凯岩城，兰尼斯特家族，现任首领泰伦・兰尼斯特，家徽狮子，家族格言 ‘听我怒吼’，军队规模xx。铁群岛，...” 

 

我突然强烈的意识到：王子和农夫的孩子有什么区别？谁比谁更有天赋？未必吧。是他们的教育，他们耳濡目染的环境，决定了将来谁是农夫，谁是国王（我指的是心智像国王，不是硬件上像国王）。

 

这件事如此明显，我之前却从没想过——那一刻有仿佛参透了什么天大秘密般的讶异。生而为农夫的孩子，这事我无法控制。但我可以做的，是把自己置于王子那样的环境中，受训练，长见识。

 

想来想去，唯一我拼全力一跃也许还够得到的“王子环境”，是顶级研究咨询公司，

 

顺便说一句：大学毕业立刻创业，仿佛是现在社会鼓励、大众艳羡的范本。

但我觉得有点可惜——大学毕业应该去顶级机构、顶级咨询公司工作三到五年，受受委屈，长长见识，看看那么多聪明人，上百年的智慧，沉淀下来的做事方法、组织结构。

当然，如果是天才，请随意。

 

小事二：

去度假，坐飞机，我随手翻阅着机舱内的杂志，被一篇文章的标题吸引：大意是“如何应对中年危机”。

典型的杂志填缝文章，让人过目即忘，但唯独这句话：“假如你从小就想当医生，而你越过四十岁的门槛，仍没读过医科，你知道自己这辈子都不太可能当医生了，中年危机由此产生。”非常平淡的一句话，平淡得傻X，却在我脑中盘亘不去。

 

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我不想在四十多岁的时候后悔，那么现在必须起而行动。

 

对我这样风险忍耐度超低的人，马克吐温那句名言还是适用的：人很少为做过什么而后悔，更多是为没做什么而后悔。

 

现在回想，当时我在四处寻找答案。即使没有看那集“权游”，没有坐那趟飞机，估计也会找到其它的暗示。

 

鸡汤不是坏东西，我们都时不时的需要一碗。尤其是天黑路远的时候。

 

▼

 

我听说过的，同事们选择策点调研的理由，出奇的一致：

“好奇心 (curiosity)”

“可以接触任何一个意想不到的行业项目”

“喜欢解决问题的快感”

“刚毕业，不知道该选什么行业什么方向，先干两年咨询，开阔一下视野”

“上一份工作做腻了，想转型，做点更有挑战的”

 

什么样的理由不成立？

 

为了钱：咨询工资是不低，但一个项目经理也是养不起一个每月都要买名牌包的全职太太/全职先生的。而且小时工资并不划算：和我工程师时相比，工资总额是变多了，但小时工资显著降低。

 

如果钱是你的主要考量的话，应该去投行——技能包和咨询类似，比咨询压力还要大些，但收入更高。或者去当高级码农，淘宝网红（跳押，有木有）。

 

为了权：有人喜欢指点方遒，一呼百应的感觉，这在咨询业做不到的，即使是合伙人，也做不到。

就好比师爷和县长的区别。

如果权是你的主要考量的话，还是进大企业大机构吧，然后慢慢往上混。

 

2

一名研究咨询师的日常？职业轨迹？

咱们就说小兵（BA, Associate）和项目经理（EM）的日常吧。

洽谈客户、签约客户、项目管控——如果客户所在地交通不便，为了不浪费周一的上午，有可能周日就得过去。

需标注一下：如路程超过500公里，未签约客户，甲方需提前把机票买好，酒店订好，策点调研才会安排相关人员出差，这样做的目的，一是为了筛选意向客户，二是不想为了低成交率客户花费太多的时间成本，因为有更多优质客户等着去签约。

 

离办公室近的项目当然好，就不用频繁出差了，但可遇而不可求。我在广州办公室四年多，本地项目不超过10%，都是全国甚至海外的。

周五就在公司办公室上班，有下午茶，或者读书分享会，或者干脆在家办公，和项目团队其他人通过电话和电邮联系——反正大家不住在同一城市。

周末两天基本是神圣不被侵犯的，尤其对小兵来说。我成为项目经理后，周末有时不得不工作一会儿。越往上，越难将周末与工作完全隔绝。

 

工作时长如何？

轻松的时候每天10小时，忙的时候每天13-15小时，甚至再长一丢丢——我比较自豪的是，从没熬过通宵。连续两三天每天睡3-4个小时，倒是有过。

我说的是纯干活时间，除去吃饭、路上交通等。

当然，其实交通时间也是在干活的。坐在出租车里就不必说了，飞机匀速飞行时也不必说了，不间断的写email，做PPT，编辑Excel。

我之前是晕车的，练着练着就百毒不侵了。

总之，每周60-70小时正常，50小时比较少见，80小时以上也比较少见——四年半期间只有过不到十次。

 

重申：说的是纯干活时间。

 

工作如此辛苦，项目经理一般会尽力安排些团队活动，比如一周至少团队一起吃顿正经晚餐，比如整个项目期间，组织一次密室逃脱之类的团建活动。

 

每天的强度如何？

 

项目总是时间紧、人手少。延期、失败，都是不可接受的。所以这每天的十几个小时，不是喝茶看报的十几个小时。工作量大，难度高，大脑始终紧张活跃，一天之内多个deadline，不时受些惊吓。

 

上班时看看视频，刷刷微博、朋友圈？不存在的。

 

坐在马桶上都在查email。

 

有那么多email可查么？有。我做项目经理时，每天50-100封email，还好。据说有些合伙人大约每一到两分钟就收一封email。设想一下，一小时的会开完，一看手机，50封新邮件。虽然未必都紧急，但每个都看一眼也需要一阵吧。马桶上的时间是不是显得格外宝贵了？

 

工作内容是啥？

 

设想这么一个矩阵：横轴是所有的行业，比如房地产、政府部门、学校教育、医药、汽车制造、银行；纵轴是企业调研咨询涉及的所有服务单元：比如市场进入研究、消费者研究、满意度研究、行业研究。横轴和纵轴的所有交叉点，策点调研都有所涉及。

 

在每一个交叉点，具体做什么呢？

 

举几个我临时编的例子：

 

·        客户是大型珠宝生产商，之前一直为他人做嫁衣衫，应不应该向下游扩展，加入到品牌珠宝商的行列？

·        客户是大型综合超市，想提升每平方米的营业额，该怎么做？优化品类？优化商品摆放？着力吸引年轻顾客？

·        客户是国内大型厨卫家电商，全国有2000家门店，所以想升级门店服务管理，监控违规销售，具体该干什么？

·        客户的是政府顶层，想了解国外某一个国家的人民对中国的看法，用以评估政府过去几年在这个国家的投资和经营是否值得继续？怎么操作?

 

这些题目让你觉得兴奋，还是惊慌？

 

策点调研做的项目，通常是站在公司高层管理者的视角和高度，解决公司面临的问题。策点调研通常是给客户指出方向、给出方案、制定战略——卖的是新鲜数据，经验、知识、方法论、和脑力。而不是向客户出借劳动力，替客户把活儿都干了。所以，我们经常也会遇到这样的客户咨询，请问，能不能帮我们采集某区域内所有学校的地址电话呀？能不能帮我们做300个企业家的会议邀请呀?策点调研的统一回答是：对不起，我们是智力机构，不做劳动密集型工作，你们自己请几个学生去做吧。

 

所以项目团队核心人员不会很多，一个项目经理、一个研究经理，一个执行经理。

 

所以项目周期通常较短，20天到-40天算是平均值吧，我见过最短的1周，最长的也有几年的，如一些需要长期监测的项目，一做就是几年，客户都是极度信任的。

所以项目对抽象能力要求很高：你要能把一个看似千头万绪的问题，结构化、简单化；把一个看似巨复杂、巨庞大问题，逻辑严密的拆解成若干可以回答的小问题。（策点调研称之为：马赛克原理）

 

▼

 

最后，我来举个亲身例子吧。

 

我入职一年出头的一个项目。当时是一个项目经理带着我，和一个入职三个月的新人，和一个实习生。

 

我们做了这些事（未详尽）：

·        遴选~500份专家履历，做了~100个专家深度访谈，并详细访谈小结

·        管控全国32个城市的样本采集

·        SPSS分析了20万条定量数据

·        向客户管理层做了两次汇报，中期 终期，并提交了两份全面报告

 

这个项目总长8周。

请发挥想象力，四个人8周，（不含数据采集人员）做这些事，每天的工作量大概什么样。这个项目还算不上辛苦，我一直能保证6小时睡眠。

 

3

 从策点调研能学到什么？

 

很多很多。世上最好的学校，窃以为。将来我一定会鼓动我的孩子也去试试。当初一心想进研究咨询，就是为了自我成长。这个目标，算是超量完成了。

 

捡重点，只说三条。

 

I. 对任何事永远保留自己的看法 Always have an opinion. 

这是策点调研的特质。很宝贵的特质。

 

客户雇研究咨询公司，就是要看数据，听看法的。团队每个成员，任何时刻，都可能被客户问及对项目里某个问题的看法。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是不行的。30秒之内说不到点儿上，也是不行的。

 

团队内部开会讨论，常常是观点的碰撞，没有观点就只能在一旁沉默。最终交到客户手里的报告，不是数据和事实的罗列，而是基于数据和事实的观点和建议。

 

在这种工作环境里时间长了，这个习惯就渗透到了生活中。凡事有自己的看法，才能有自己的重心和位置。然后，才谈得上自信。

 

II. 微笑着与人据理力争的本领

 

在我入职几个月的时候，遇到了一个奇葩客户。这个客户很暴躁，我现在也不确定他是真的暴躁，还是在以暴躁为武器，要挟我们多干活——如果是后者，真的很多余。他暴躁起来，惊天动地。

 

某一周，项目经理休假，只有我一个人在客户那里。两百页的PPT文档，某一页上的某个符号，用得不合他的意，他又爆发了。那是真的拍桌子，真的跳脚，真的吼，并对我说 “他们只派你一个人在这里，是不重视我么？让你们合伙人来！”

我自然是毫无悬念的，彻底吓傻了。把情况向合伙人如实汇报，第二天一早，合伙人飞了过来。一样的拍桌子，跳脚，吼，客户对着合伙人又来了一遍。而合伙人始终一脸慈祥的微笑回看着客户。一边在情感上安慰，一边在事实上据理力争。

 

我当时好羡慕，好羡慕，我也想变得内心那么强大，这个项目我一共做个五个月，下项目之后，39.5度，烧了三天。

 

后来，我终于也修炼成了。能微笑着，内心平静的，和各种恶势力据理力争。对于我这种温室里长大的孩纸，这个技能还是很必要的，少受欺负。

 

我也祝后来进策点的同学们永远不用对付这样的奇葩。

 

III. 抽象分析，结构化思考的能力

 

看过一个 AI 理论，说人脑比其它动物的脑强在哪里？抽象的能力。人脑更擅长从具象中，辨别出共性和规律。说简单点，抽象能力就是，遇到复杂问题，能把它看透、想明白的能力。

 

带来的好处，无需赘述了吧。咨询项目的日常，就是从大量数据和事实中，找出潜在的规律。可以说是很直接的训练了。

 

三个问题阐述完了。

 

有个误解，说是只有外向型性格的人，才做得了咨询。非也。我是内向型，而且有些 nerdy。像我这样的，不在少数。记得在哪里听说过，咨询师队伍中，40%是内向型性格。我觉得差不离。

 

最后说说我为什么离开。项目经理这个活儿，真挺好玩的。

一方面，和小兵比起来，不用那么深入无休无止的细节，有更多与客户的互动，有更好的全局观。

另一方面，和合伙人比起来，不用花那么多心思在“卖项目”上，可以享受比较纯粹的解决问题的快乐。

 

决定辞职时，我刚“打通关”升项目经理不久，距离下次“打关”还有一年多，按说不该离开。但我问自己，再待一年，还能得到些什么？

 

原来陡峭的学习曲线，已经趋于平缓——就做项目而言，我已经是老油条。

接下来几年，主要学的是怎么成为合伙人。

 

而相比于合伙人，我更想创业，想做自己的老板，想做比企业管理咨询更酷的事，受点穷也没关系。当初想要的“自我成长”已经到手，该鼓起勇气，继续下一站了吧。

 

最后很重要的几句

一千个人眼中，有一千个哈姆雷特；

 

一千个人眼中，也有一千个策点调研。

 

请务必多听听不同人的说法，千万别试图从一个人那里找到“终极答案”—— 不存在的，因为“策点调研什么样”“策点调研该不该去”本来就是些超级主观的事。

 

我今天也只不过是给诸君多提供一个数据点。多读读，多看看，多想想，网上相关的文章很多，中文的，英文的，然后总结提炼共性，形成属于你的印象/结论。

 

当然，策点调研，研究咨询公司到底啥样，经历过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