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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家的路上,老林哭了。
他的哭相,招来了一群孩子。
那群孩子,像卫队一样追随老林,叽叽喳喳地走在航华里的水泥街道上。
“他怎么哭了?”
“一定有人欺负他了!”
“他那么老,连头发都没有,还有人欺负他吗?”
“谁让他没头发,我们都有头发。”
“他胡子又长又白,是神仙吗?”
“肯定不是,我奶奶说神仙每天都笑,不会哭。”
“他哭,怎么没有声音的?我就不这样哭。”
“他是个哑巴!我妈说的。”
“看!他跟我弟弟一样,也是个鼻涕虫!”
“真的!呵呵……嘻嘻……”
“快看,快看,鼻涕还在白胡子下面荡呢……哎……掉了……掉了……”
“……呵呵……嘻嘻……”
“他怎么不擦擦呀?真脏!”
卫队一样的孩子,跟在老林左右,议论着光头白须,和难看的哭相。
但,平日的老林,一尘不染,素有仙风道骨。
今早出门,也不例外。
那时,他对着镜子梳理完晶莹洁白的八寸长髯,便缓缓走出航华里桂香氤氲的水泥街道,穿过宽阔的航北路,在和平公园打了三十分钟太极拳,再到多美购超市买了四条鲫鱼、十个鸡蛋和两个西红柿,又穿过航北路,走进了航华里桂香四溢的水泥街道。
回形针一样的路,穿着老林的昨天,今天和明天。而他,却独来独往,乐此不疲。
但现在的航华里,显然与老林出门时不同。
黑压压的人,将航华里塞得水泄不通,像块淤血。阵阵哄笑,不时传来,好像有马戏表演。但人头攒动处,又能隐约瞧见警车、救护车和消防车。
人墙外,老林拎着菜,不敢靠近。人们都仰着头,不时发出阵阵哄笑。老林抬头,只见一个十八九岁的女孩坐在五楼的窗台,正打着电话。两条瘦长的腿摆在外面,随时准备纵身一跃。
“跳啊……快跳啊……”哄笑声起,震耳欲聋。
老林就是这时,不顾一切挤进人墙的。
八寸长髯,套住好几个扣子,扯得生疼。鸡蛋和西红柿,接二连三地碎裂。四条鲫鱼也痛苦地挣扎。后来,他手里便空空如也了。
老林紧贴着警戒带,拼命朝那女孩挥动着双臂,“哇哇”乱叫。
但声音,很快就淹没在哄笑声中。枯瘦的双臂,也淹没在激动的臂膀之中。
“跳啊……快跳啊……”
“急死人了!半个小时了还不跳,还赶时间呢……”
“切!做秀,想出名呗!要跳早跳了……”
“浪费纳税人的钱……”
“……摔不死的……有垫子……”
“……就算没垫子也摔不死……”
“嗨!大爷!大爷!你胳膊别老晃啊……我正拍照呢……嗨……又晃……”
“嗨!嗨!大爷……你别晃啊……大爷……大爷……妈的!是个聋子啊!”
此时的老林,已叫不出声了,手臂也垂了下来。但那双手一直不停地挥舞着,混浊的眼睛还死死盯着窗台上的女孩。仿佛这世界,只剩下他和女孩。
“再不跳,我走了啊……”一阵哄笑。
枯瘦如柴的手,仍在挥舞。
“快跳啊……”哄笑四起,欢呼阵阵。
混浊的眼睛,仍盯着女孩。
突然,那手机“啪”地合上,像一颗手雷,径直飞下,在老林脚下不远处炸得四分五裂。女孩缓缓站了起来。笔直的腿,洁白如玉。披肩长发,随风飞扬。
这时的老林,突然有了力气,手臂举得更高,挥得更欢,他还“哇哇”乱叫了起来。
他甚至不停地踮起了脚。
女孩环顾亢奋的人群和亢奋的呼声,目光似乎在老林的位置略一停顿,便缓缓闭上眼,纵身一跃……
就在那一刻,枯瘦的双臂僵硬了,混浊的眼睛也呆滞了……
救护车、警车、消防车陆陆续续走了。航华里的淤血也慢慢散了。
“今天算开眼了……过瘾……”
“……也不过如此……”
“没垫子才过瘾呢……”
四条鲫鱼已遍体鳞伤,鸡蛋和西红柿早已踩得稀烂,红红黄黄的搅在一起,仿佛动物的内脏。
他一点不剩,全捡了起来。
从垃圾桶回来的路上,他看见了那滩血。那滩鲜红鲜红的血。潋滟生光的血。
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呜呜地哭了。
老林正是哭着,走在回家的路上。
孩子们跟着他,仍不肯散去。
“爷爷,是谁欺负你了?你跟我们说,我们去揍他!”
“他是个哑巴!笨蛋!”
“哑巴怎么了?他可以指给我们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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