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读刘禹锡诗词，发现连州在刘禹锡眼里非常美。

一千两百年前，刘禹锡在连州任刺史四年多，其间共写有散文二十五篇，诗歌六十四题七十三首。正是从这些诗文的字里行间，让我们捕捉到诗人对连州的眷眷深情。
    那么，刘禹锡眼里的连州到底是个什么样子呢？

 

    先入为主：三湘远州

 

    公元805年，刘禹锡初贬连州，半道有《赴连州途经洛阳诸公置酒相送张员外贾以诗见赠率尔酬之》诗云：“谪在三湘最远州，边鸿不到水南流。如今暂寄樽前笑，明日辞君步步愁。”未涉连州，连州在居都城长安的刘禹锡眼里是“三湘最远州”，远到什么程度呢，“边鸿不到”，音讯难通。据陈听环、谭力行《刘禹锡连州诗文笺注》注，唐时，连州距都城长安3415里，以当时的交通工具，所以要“步步愁”了。只是后来刘禹锡中途被改贬朗州，而且官降一级，并没有来成连州，所以他对连州的印象也是间接得来的。

 

    由衷之言：善部善地

 

    公元815年，刘禹锡再贬连州，甫上任，在《谢上连州刺史表》中感恩皇上，“特降新恩，得移善部”；称谢信《谢门下武相公启》中也说“俾移善地，获奉安舆”；《谢中书张相公启》又言“移莅善部，载行言”。这里的“善地”、“善部”，都是指连州。

初来乍到，尽管刘禹锡对连州未必有多少感知，但所言“善地”、“善部”也并非全为客套语，尤其是相对于当时播州（今贵州贵阳）的陋远而言，因为，差一点刘禹锡就被流放到那里了。

其时，刘禹锡还写过一首诗《度桂岭歌》：“桂阳岭，下下复高高。人稀鸟兽骇，地远草木豪。寄言千金子，知余歌者劳”。桂岭是与连州接壤的、今湖南临武地区，“人稀鸟兽骇，地远草木豪”可能是刘禹锡对这一地区包括连州的最初印象，除了重申这里的偏远荒凉，也表达了被贬的悲愤之情。

据史料介绍，古代将京畿以外的地方，每五百里划为一服，由近及远，依次分为侯服、甸服、缓服、要服、荒服。连州离长安那么远，所以是“荒服”之地。刘禹锡在连州居住一年后，写《连州刺史厅壁记》，称连州“信荒服之善部，而炎裔之凉墟也”，是比较客观、由衷的，只不过“善部”之前有个“荒服”作为定语来形容。

 

忘情山水：非无美好

 

宋人张邦基《墨庄漫录》称，“予少年在湘阳，曾弦伯容云：唐人能造奇语者，无若刘梦得作连州厅壁记”。也就是说，在这篇《连州刺史厅壁记》里，刘禹锡不惜笔墨来赞美连州，对连州山川风物和历史人文作了最为详尽的描摹。在刘禹锡眼里的连州是这个样子的：

一是风俗近湘。“此郡于天文与荆州同星分，田壤制与番禺相犬牙，观民风与长沙同祖习，故尝隶三府，中而别合，乃今最久而安，得人统也。按，宋高祖世始析郴之桂阳为小桂郡，后以州统县，更名如今，其制谊也。郡从岭，州从山，而县从其郡”。意思是说连州历史上曾经分属荆州、长沙和广州，民风习俗上和荆楚、湖南相近。因为在五岭之南被称为桂阳、小桂郡，后来以州统县，到刘禹锡时代，称连州。(水石连州NO.584)
    二是山灵水秀。东面有顺山，“由顺以降，无名而相韵者以万数，回环郁绕，迭高争秀，西北朝拱于九疑”；城下有湟水，“由湟之外，交流而合输以百数，沦涟汩，擘山为渠，东南入于海”。“石琅玕，水孕金碧，故境物以丽闻”。

三是物产丰富。“山秀而高，灵液渗漉，故石钟乳为天下甲，岁贡三百铢”。连州钟乳石甲天下，被唐代人视为名贵药材，每年要向朝廷进贡“三百铢”；而且，“纻蕉为三服贵，岁贡十笥” ；“林富桂桧，土宜陶旊”。

四是气候宜人。“环峰密林，激清储阴，海风驱温，交战不胜，触石转柯，化为凉辄。城压赭冈，踞高负阳，土伯嘘湿，抵坚而散，袭山逗谷，化为鲜云”。山林密布，生态环境互相作用，没有了南蛮之地的湿热，是“荒服之善部，炎裔之凉地”。

五是民有寿星。因为气候好，所以，本地居民“故罕罹呕泄之患，亟有华皓之齿”，倒是有不少鹤发童颜的长寿老人。

六是代有清官。文章末尾，刘禹锡写道：“既视事，得前二千石名姓於壁端，宰臣王晄、幸卿刘晃、儒官严士元、闻人韩泰佥拜焉。或久於其治，功利存乎人民；或不之厥官，翘禺载於歌谣”。“肇武德距於今，凡五十有七人，所举者四君子，犹振裘之於领袖焉”。刘禹锡列举了在连州的四位贤吏，表示自己“余不佞，从群公之後”，要有所作为，做一代清官。

如果说《连州刺史厅壁记》是总括来写连州，那么《吏隐亭述》则是举一处名胜，四言律诗，笔调绮丽，几有六朝骈文风韵。

“元和十年，再牧于连州，作吏隐亭海阳湖”。《吏隐亭述》说“入自外门,不知藏山,历级东望,怳非人寰。前有四榭,隔水相鲜。凝霭苍苍,淙流布悬。架险通蹊,有梁如霓”；又说“溪山尤物,城池为伍,却倚佛寺,左联仙府”，景色“炎景有宜 ，昏旦迭变”。既有远景，又有近景，介绍吏隐亭的方位、规模、景况后，发出“天下山水，非无美好”的感触。

 

    据史料，吏隐亭故址在今燕喜园“引人入胜”燕喜牌坊中间，但遍查典籍，刘禹锡关于燕喜园和燕喜亭的记述几乎为零。其实，这个也比较好理解。同时代的大文豪韩愈之前已经写下名篇《燕喜亭记》，享誉朝野。刘禹锡也是文人，当然不愿步人后尘，拾人牙慧，尤其是韩愈。所以他只有独辟蹊径，两亭均建在海阳湖畔，于是你写《燕喜亭记》，我就来个《吏隐亭述》。韩愈称赞连州“吾州之山水名天下”；刘禹锡写有“剡溪若问连州事，惟有千山画不如”。如此，两个文豪在连州分别留下了千古诗文，受益的是世世代代的连州人民。

 

一唱三叹：回眸情深

 

    写了《吏隐亭述》，刘禹锡似乎意犹未尽，感觉仍未道尽对连州美景，尤其是对海阳湖的赞美，在《海阳湖别浩初师》诗，他曾写道：“会吾郡以山水冠世，海阳又以奇甲一州”。于是他又作了《海阳十咏》，全方位，多角度状写海阳湖周边景色。

从这组诗篇中，我们对刘禹锡眼里的连州风景有了更为具象的观感。海阳十景，篇篇涉水，玄览亭“淙流冒石下，轻波触砌回”；云英潭“支流日非洒，深处自凝莹”；飞练瀑“晶晶掷岩端，洁光如可把”；蒙池“潆渟幽壁下，深净如无力”；棼丝瀑“飞流透嵌隙，喷洒如丝棼”；裴溪“萦纡非一曲，意态如千里”；双溪“浮花拥曲处，远影落中心”；月窟“溅溅漱幽石，注入团圆处”。可见当时的连州既有深潭碧溪，也有飞瀑流泉。

《海阳十咏》写了三处亭子：吏隐亭、切云亭、玄览亭，日轩月影，幽石浮花，香风逼人，清音满听，“不以利禄萦心，虽居官而与隐者同”，何其美丽，何其风雅。难怪开篇《吏隐亭》结句他写：“几度欲归去，回眸情更深”，简直是现代的表达，简直可以引来千年后人们的遥远共鸣，由此足见刘禹锡对连州小城的喜爱和眷恋。

    而且，刘禹锡在连州，他的眼里不仅仅有山水之美，更有民生疾苦，对当地民众包括瑶族瑶民的生活，他都怀了无限的兴致，写下《插田歌》、《采菱行》、《莫谣歌》、《连州腊日观莫瑶猎西山》、《蛮子歌》等，记述他们的语言服饰，风俗习惯和耕作狩猎场景。可以说，正是透过刘禹锡的诗文，我们得以领略古代连州的山川秀美，同时也感受到一代诗豪刘禹锡在连州活得非常投入，在连州任上作为良多，“功利存乎人民”，各方面都趋于圆熟......

 

抚今思昔，连州千年燕喜园仍在，吏隐亭迹仍在，海阳湖则已成闹市。

上个月，还在海外上学的儿子到连州游玩，在连州郊外，正遇黄昏时分，莽苍大地，草木欣然，山水静谧，儿子说：古时候的连州大概就这个样子吧。

 

    透过夕阳，我仿佛看见韩愈和刘禹锡二老，作为连州最尊贵的城市代言人，披千百年风尘，从历史深处踱了方步，拈须吟咏，一个赞：吾州之山水名天下；另一个叹：惟有千山画不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