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的三月，是春色爬上柳梢，春风抚上脸面的时节。

不知何时，路边的小草已经悄悄地探出头来，墨绿色的麦苗，在一场春雨滋润之后，开始拼了命地疯长，远处成片成片的梨花、海棠花，白的似雪，红的象火，极力渲染着万物萌动、生机勃勃的春天。

“楝花，今天见到你，我都几乎不敢认了。”虽然在车上，已经絮絮叨叨地聊了很多，但在把车停在郊外的路旁之后，赵二宽还是不停地强调着这句话。

“怎么了？变老了吧？呵～”苦楝花从车里走出来，往肩上耸了耸包，回过头来看着赵二宽问。

“这个倒不是，而是比以前更有魅力了，女人的气质，看来都是岁月雕琢出来的啊！”看着苦楝花匀称的身材，赵二宽有些讨好地说。

“同意老同学的观点，你不也是嘛，更像一个商人了：说话的方式，做事的派头……”苦楝花并没有看赵二宽，而是看着路旁吐苞的白杨树，仰头看着前方一字一顿地说。

“是嘛？但愿吧，可我老爸还经常教训我说，脸不厚，心不黑，是做不大生意的，我现在还欠缺点火候，好在我还能利用我老爸的关系，去倒腾倒腾，这年头，做生意，没有关系可不好做。”也许是苦楝花说到了他的派头，让他有些不好意思，他摘下了戴着的墨镜，但却又从上衣口袋掏出烟盒，并抽出一支，叼在嘴上，又优雅地用火机给自己点上，这才吐了一口烟雾，看着苦楝花有些感叹地说道。

“看来老同学现在是大老板了，还懂的这么多。”说这句话时，苦楝花有一种轻薄他的味道。

“在我们当地，也算有头有脸的人了吧，资产最起码过千万，我招待朋友，经常一顿饭吃上万儿八千，小日子过的还算逍遥……”赵二宽也许没有听明白苦楝花话里的含义，依然看起来很得意的炫耀着。

“成功人士了啊，那更要恭喜老同学了，看来在我们班里，你混得还是不错的，厉害！”苦楝花笑着说，可感觉心里一直有些言不由衷。

“楝花，你怎么样？毕业这几年，还好吗？”

“我嘛？还行吧，毕业后，一直在医药行业做，现在做到了部门主管，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不过，工作生活还是很开心的，流自己的汗，吃自己的饭，踏实！”苦楝花实话实说。

“嗯，也不错，这次来参加竞标，你们准备的充分吗？”赵二宽突然问起了这次招标上的事情。

“也准备了一下，说真的，我们公司也是通过一些关系，来操作的，现在整个行业都是如此，没办法。”

“是啊，这次来参加竞标的，共有十几家公司，但只有三个名额，不过，很多公司是没有机会的。”他抬头看着蓝蓝的天空，故作玄虚地说道：

“其实，招标会还没有开始，结果都已经出来了，这就是中国的特色。招标会，基本上都是走走形式而已，很多东西都已经内定好了。”

苦楝花认同地点了点头。

那天下午，在洪城市的郊外，二人聊了许久。

赵二宽聊他毕业后，在父亲的支持下，开公司，打市场，甚至还谈起了他为了迎合一些政府部门和医院领导，学会了赌博和吹牛，而一些诸如洗浴中心、KTV、商务会所等娱乐场所，他成了常客，他甚至说，为了生意，他还经常喝的酩酊大醉。说起这些，无奈中，他还表现的十分得意。

“说心里话，我很看不起这些人，他们象狗，给钱就叫，他们表面上，花言巧语，道貌岸然，实际上是虚情假意，男盗女娼，当然，也有一些主持公道、廉洁自律的……”苦楝花说着自己的感想。

“我也讨厌这样做，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我想当婊子嘛？我也不想，可你又有什么办法，在这个领域做，你别无选择。同时，能够让我们欣慰的是，我们投入的每一分钱，最后的回报必将是真金白银，这是能耐啊。”赵二宽双手插在裤子口袋里，就象一个身经百战，看透世事的哲人。

“理解，所以，我很怀念大学时光，尤其是我们的学生时代，那时我们幻想一切都是好的，都是美的，社会象万花筒，五彩斑斓，五光十色，而我现在才发现，其实，教科书与现实差距太大，我们想象的太天真，社会根本不是我们想象的那么纯净与真善，有时我们想改善，可我们的力量太薄弱。”苦楝花低头看着路旁青青草色，看赵二宽没有说话，继续缓缓地说道：

“不过，人性向善，我们要象小小的萤火虫，那怕就发出一点点的光，也要照亮前行的路，恪守道德的底线，秉持做人的原则，而不应该随波逐流，把原来的棱角磨去，让自己成为一个连自己都不认识的人……”她的话语此刻充满沧桑。

“老同学，你还有点天真，社会不象你所想象的那么好改变，不能改变的，就要学会适应，识时务者为俊杰，否则，就会碰得头破血流，不过，我很欣赏你这种独立特行的个性。好了，不谈这些了，聊聊别的吧，对了，老同学，你结婚了吗？”深感在价值观、人生观方面已有很大差异，再辩论下去也不会有任何结果的赵二宽，急忙岔开话题，他想知道，他此刻最想了解的一些事情。

“还没呢，现在是典型的‘剩女’啦，不过，不着急，很多事情，是急不来的，你呢，已经成家了吧？”苦楝花游移着目光问。

“你真的没成家？我呀，唉，一言难尽，毕业后，没多久，经亲戚介绍，跟我们当地一个局长的女儿‘闪电’恋爱、结婚，可婚后，才发现，我们没有共同语言，另外，干我们这行，你也知道的，应酬很多，她就经常猜疑，猜疑多了便成了争吵，后来，索性离婚，就是这样！”赵二宽耸耸肩，一副无奈的样子。

“看来你也是被婚姻伤害过的人呀，这年头，不知道怎么了，快速结婚，而又快速离婚的怎么那么多，我们宿舍里的刘静也离婚了。”苦楝花似在寻找这中间的共同点，可她实在又找不出。

“哦，她也离婚了？她长的很漂亮嘛，仙都 的，皮肤特好啊！”停了停，他继续说道：

“现在都是这样嘛，大家自由选择，我有一个家里很有钱的朋友，不到三十岁，已经结婚、离婚了两次了，最近又准备结婚了。”。

“现在的人，都疯了，把结婚当儿戏，什么世道啊，真看不惯！”苦楝花愤愤地说。

“老同学啊，这你就不明白了，这其实也没什么呀，婚姻自由嘛，又没生孩子，也造不成什么社会问题，我感觉很正常。”赵二宽抱着胳膊，谈着他的想法。

“好了，不说了，我回去还有事，走吧。”苦楝花感觉在很多方面，跟他分歧很大，再这样讨论下去，实在没有什么意义。

“那好吧，我们走！”赵二宽拿出车钥匙，按了两下，灯亮了，他给苦楝花打开了车门。

“谢谢。”她勉强地冲着赵二宽笑了笑。

车子缓缓地驶着，春阳，透过车玻璃，暖暖地照进来，让人感觉十分惬意和舒服，而眺望车外，则是正在建设中的高楼大厦，或者，一大片一大片种着蔬菜的塑料大棚，间隔着，偶尔还能看到被分割的麦田或者树林，远处，甚至还能看到正在修建的蜿蜒伸到远方的高速公路，看着看着，苦楝花的眼睛竟然有些困倦了。

不知过了多久，车子慢慢停下来了，苦楝花睁开眼睛，呈现在眼前的是一片金黄色的油菜地，花儿随风摇曳，蜜蜂在枝巅飞舞，阵阵花香沁人心脾，好一个让人流连忘返的地方，这是苦楝花最熟悉，而又最喜欢的油菜花，她的心情一下子豁朗起来。

“楝花，下车吧，看看大自然，这应该是你喜欢的油菜花。”赵二宽熄了火，笑着看着苦楝花。

“是啊，我喜欢油菜，墨绿的叶子，肥硕的枝干，骄小而让人心颤的花朵，小时候，我最喜欢在油菜地边玩耍，看蜜蜂嗡嗡地歌唱，奔跑着捉蝴蝶……不过，很奇怪，你是怎么知道我喜欢油菜花的？”她抒发情感似的说着，但又很纳闷。

“我呀，实话告诉你吧，以前在学校教室里，你不在的时候，我偷偷地看过你的笔记，你的文章里写的嘛。”赵二宽有些不好意思地捋了捋他打过啫喱水的头发，看着苦楝花。

“另外，每次上体育课，大家自由活动时，你最喜欢独自一人去操场边的荒草丛里，在那里漫步、凝望……我说的对吗？”赵二宽看着苦楝花，用肯定的语气问道。

这个以前看起来有些纨绔甚至搞笑的家伙，什么时候竟然这么细心地观察过自己？她默默地想着，心里泛起一阵阵涟漪。

是啊，大学时光，对于苦楝花来讲，是孤单的，甚至她都感觉自己有些不太合群，尤其是刚进入大学时，她只能把自己的心思，寄予天空、浮云和花草树木，她经常在校园里仰望院墙外的天空，或者走出校门，独处野外，充满深情地凝视野花和小草……

虽然她出身农村，但在大学里，也不乏追求者，这就犹如娇弱忧郁的林黛玉也会有人怜爱一样，这其中就包括一些城里出身的同学，比如，一向不羁的赵二宽，但面对他们对自己的喜欢，自卑的她有时却本能地拒绝，她认为，一只丑小鸭，是配不上白马王子的。

“楝花，我很喜欢你，很爱你，你是我的初恋，你知道吗？”突然，赵二宽走近苦楝花，一下子抱住了她，用一种颤抖的声音说。

“赵二宽，别这样，我们是同学，松开手。”苦楝花被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她惊慌失措，想挣脱赵二宽的怀抱。

“我真的很喜欢你，就在我结婚后，也仍然没有忘记你，曾经打听过你，可没有联系上，这么多年，我还一直恋着你的，你明白吗？”赵二宽抱的更紧了，苦楝花几乎窒息。

“松开手，否则，我喊人了。”脸红心跳的苦楝花有点恼火了。

“哦？唉，别这样，我就想好好抱抱你，太想你了，今天见到你，你不知道我内心多高兴啊，你理解我的心情吗？”

“我理解，可你也要理解我的心情啊。”苦楝花掰开他的手，有些生气地说。

“我先走了，拜拜。”说完，苦楝花快速走到路边，拦住一辆经过的出租车，车子便向市区驶去了。

路旁，只留下赵二宽一个人，呆呆地看着远去的苦楝花，有些懊恼地摇了摇头，突然，他狠狠地踢起一块石子，然后，钻进车里，车子忽地一下开走了。

尘雾，在车后慢慢地弥散开来。